“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这句千古名句,出自金代元好问的《摸鱼儿·雁丘词》。可能很多人都会因此句而知道元好问。孤陋寡闻的我就是如此,却不知元好问曾在郾城住过,并且写过与郾城有关的诗。我也是在看1934年版的《郾城县记》时,才了解到元好问与郾城的渊源颇深。《郾城县记》记载了元好问为郾城的风物人情写的四首诗。
元好问是宋金对峙时期北方文学的主要代表、文坛盟主,又是金元之际在文学上承前启后的桥梁,被尊为“北方文雄”“一代文宗”。元好问在正大三年(1226年)任河南镇平县令。正大四年,改官河南内乡县令。其后因母亲张氏身故,元好问丁忧闲居内乡白鹿原。又应邓州节度使移刺瑗之邀,赴任幕僚。不久,蒙古军攻陷凤翔,移刺瑗投降,元好问借机辞去幕府。正大八年(1231年),元好问调任南阳县令。纵观元好问的生平,他当在这段时期内往来郾城。元好问在《范宽秦川图——张伯玉殁后同麻征君知己赋》诗后有一个跋尾说“予七年前过郾城”。明确说明其在郾城住过。据考证元好问过郾城在癸未,故此诗作于正大六年己丑,元好问四十岁时。
元好问写了与郾城人物有关的诗共有五首,并且附有注,《郾城县记》记载的其中的一至四首。五首诗分别是《溵亭同麻知几赋》《溵亭》《溵水——闻郾城张伯玉讣音作》《范宽秦川图——张伯玉殁后同麻征君知几赋》《常仲明教授挽辞》。从这五首诗及其注中可以了解到元好问当时在郾城的生活和交往,了解到他曾在郾城和友人迎来送往、唱和答酬的情景之一斑。
元好问生活在宋金对峙和金元动荡之际,加上他自己科考和仕途的不顺,坎坷的命运决定了他诗歌里描述的人和物都非常有特点。比如他屡次提到的张伯玉和麻九畴,比如“溵水”和“溵亭”。“溵水”即现在的沙河,“溵亭”就是建在“溵水”边上的一座小亭子。有关“溵水”和“溵亭”很多文献资料上都有介绍,在此我就不赘述了。就让我们跟着元好问的朋友圈来聊一聊郾城当年的那些名人逸事吧。那时的郾城应该生活着一群和元好问兴趣相投的人。
先说麻九畴。
麻九畴,生于1183年,卒于1232年,字知几,号征君,易州(今河北易县)人,一说莫州(今河北任丘)人,金代文人、医家。元好问《中州集》卷六选其诗三十一首。
如果把元好问和麻九畴放在一起比较的话,就会发现他们俩有很多相似之处,真可谓是兴趣相投的人。在某种程度上说,正因为麻九畴和元好问境遇大致相同,所以二人才惺惺相惜。
麻九畴在《金史》上有传。麻九畴是当时少有的神童,传记说其“三岁识字,七岁能草书,作大字有及数尺者,一时目为神童”。而元好问也是自幼聪慧,有“神童”之誉。《元诗选》上说元好问“七岁能诗,有神童之目”。
《金史·麻九畴传》曰:“九畴性资野逸,高蹇自便,与人交一语不相入,则径去不返顾,自度终不能与世合顷之,复谢病去居郾城。”元好问在《范宽秦川图——张伯玉殁后同麻征君知几赋》的注中说自己“予亦偃蹇而去”,虽说是因为当初张伯玉的清高简慢,自己也“偃蹇而去”,但也从侧面说明元好问也是个“高蹇自便”的人。
两人都为《范宽秦川图》题过诗,并且两人的情感是惊人的相似。麻九畴在看到《范宽秦川图》时,已然忘了是在观赏画图,看到的满眼是君臣家国之事,人事变迁之态,万般感慨之情。其诗后四句云:“兴亡自取不足吁,可怜神州为盗区。贪徵往古山川事,忘却题诗赏画图。”而元好问在看到《范宽秦川图》时看到的也是山河的流离变故,流露出的是极其惘然的情绪。其《范宽秦川图——张伯玉殁后同麻征君知几赋》其中的一句为:“浮云未清白日晚,矫首四顾心茫然。”
两个人都有文名,都是词赋大家且科举受挫。麻九畴在开封府参加考试,词赋第二,经义第一。然而“及廷试以误,出士,论惜之。已而,隐居不为科举计”,麻九畴一考误终生,此后再也没有参加过科举。金哀宗正大初年(1224年),师从麻九畴的王说、王采苓以年幼而中第,金哀宗认为能教出这样学生的老师一定了不起,因面注意到了麻九畴,况平章政事侯挚、翰林学士赵秉文又联名举荐麻九畴,所以金哀宗特赐麻九畴卢亚榜进士第,但其以病未拜官告归。金哀宗进而再授其为太常寺太祝权博士,麻九畴这次在很短时间内就应奉做了翰林文字。元好问从十六岁开始参加科举考试,屡试不中,直到兴定五年(1221年),第六次参加考试时已三十二岁的他进士及第,但因科场纠纷,被诬为“元氏党人”,便愤然不就选任。正大元年(1224年),到他三十五岁时,元好问又以考试成绩优异得中科举,这次是宏词科登第。
两人都是当时家喻户晓的人。麻九畴“再试南省复然,声誉大振,虽妇人小儿皆知其名”,就是连妇人小孩都知道麻九畴的大名。而元好问也是交友广阔。据郝树侯等人著的《元好问传》介绍:“元好问的朋友遍及当时的三教九流,既有名公巨卿、藩王权臣,也有一般的画师、隐士、医师、僧道、士人、农民等。有人考证,其有文字可据者达五百余人,例如被尊为金元四大医学家之一的李杲、张从正,可以说元好问也是相当活跃的社会活动家。”
两人有共同的朋友。当时很多名人都是两人共同的朋友,如名医张从正,翰林学士、文士领袖赵秉文,状元、礼部尚书杨云翼,三入翰林院的京兆伊判官李纯甫,河北路真定府学教授常仲明,西州豪侠张伯玉等。
两人在金南渡后遭遇基本相同。麻九畴在称病请求离职后住在郾城,天兴元年(1232),蒙古军入侵河南,他携带全家逃往确山,被兵士截获,驱赶到广平,因病去世。元好问在金朝灭亡后,被囚数年,晚年重回故乡,隐居不仕,于家中潜心著述,直至终老。
再说张伯玉。
元好问在其诗中屡次提到的另一个人物是张伯玉。张伯玉对于元好问是“爱君恨不识君早”,是其本有缘相识却遗憾错失良机未曾谋面的一个同道中人。元好问在《范宽秦川图——张伯玉殁后同麻征君知几赋》注中说:“尔后虽愿交而髯殁矣,未尝不以为恨也。”
元好问有两首诗都是作于知道张伯玉殁后。元好问引以为恨的是与张伯玉失之交臂,他认为张伯玉如李白一样不是“蓬蒿人”。他描写张伯玉是“紫髯落落西溪君,长剑倚天冠切云”;他说张伯玉是“望之见之不可亲,元龙未除湖海气”;他认为范宽所画的《秦川图》是张伯玉胸中的秦川;他觉得他作的诗张伯玉应是“作诗一笑君应闻”。那么历史上的张伯玉到底是怎样的人呢?金末太学生、山西东路考试官刘祁所著《归潜志》对张伯玉有所介绍。
《归潜志》是刘祁有感于“昔所与交游皆一代伟人,今虽物故,其言论﹑谈笑想之犹在目”“且其所闻所见可以劝诫规鉴者,不可使湮没无传”而著的见闻录,是元代纂修《金史》的重要史料。能入《归潜志》的人在刘祁看来都是一代伟人。张伯玉就是刘祁心中的伟人,因而刘祁把他写入了《归潜志》。
《归潜志》介绍说,张伯玉为人豪迈不羁,是个奇士。他参加过两次科举而不中,“遂辍科举计”,从此再不想科举这回事。他住在许州之郾城,留着与腹齐的美髯,英俊潇洒,家有良田豪宅,且年过四十不娶,俨然一个钻石王老五。
张伯玉每天让他的几个侄子管理各种事务,他自己却呼朋引伴,游山玩水,饮酒赋诗。每当酒喝至酣畅淋漓之际,诗兴大发,此时下笔有如神,“引纸落笔,往往有天仙语”。他曾经穿着紫绮裘,半醉坐堂上,人望之如神。他有诗曰:“日日饮燕市,人人识张胡。西山晚来好,饮酒不下驴。”
刘祁说张伯玉人品风雅、清高,从不会仰人鼻息,他非但不主动巴结权贵,凡到郾城来当地方官的人少不得要到他家去拜访。元好问和张伯玉失之交臂,就是因为张伯玉知道元好问在郾城,却没有想到要尽尽东道主的意思,结交一下元好问,导致元好问“亦偃蹇而去”,从而使两人此生无缘。他虽然恃才放旷,但他对朋友极为善良豪爽,凡是他所交往的人有困难,他都极力挈扶。然而他又是一个脾气特别不好的人,他曾有一个小妾,只因一点小小的过失,居然被他用铁简杀了;对待那些俗人(他看不顺眼的人),少不惬意,动辄就骂。他好饮酒,脾气直,有怪才,作诗往往有奇语,当时人认为他能和诗鬼李贺相比。
张伯玉还不到五十岁得了脑疽而亡。他死后,当时好多文人都写了吊唁的诗词,其中就有元好问、李子迁、麻九畴,麻九畴还为其写了祭文。李子迁之《吊张伯玉》云:“匣内青蛇亦悲吼,竟凭谁识抉云材。”
“窥一斑而见全豹。”从元好问的朋友圈可以推测出当时郾城隐居着怎样的一类人,他们在一起:“石鼎夜联诗句健,布囊春醉酒钱粗。”他们遗世独立,诗酒唱和,快意人生。
(作者:蔡慧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