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约撰稿人 郑曾洋
这里是位于郏县的三苏园,背靠嵩山,前临汝河,苏轼与他的弟弟苏辙长眠于此,陪伴他们兄弟的,还有他们的人生导师苏洵的衣冠冢。我来到这里,只为苏轼。
唐宋八大家,苏氏父子三人占了三席。这在中国文学史上绝对是一个奇迹。而苏轼,不仅是其中最出色的一个,还是整个北宋文学的巅峰。
苏轼很幸运,出生于诗书之家。他的母亲,尽管没有在其背上刺字,却教他从小读《范滂传》,在心里种下了善良、正直、勇敢的种子,树立了正确的人生观和价值观。苏轼的父亲,也就是《三字经》里“苏老泉,二十七,始发愤,读书籍”的苏洵,更是一个“身教重于言教”的忠实实践者,他和两个儿子一起读书学习,直到把在“唐宋八大家”中占据三席之地。
科举时,苏轼的一篇考场作文《刑赏忠厚之至论》,让当时的主考官文坛领袖欧阳修十分赏识道:“读了此子的文章,不觉汗颜。老夫当避此人,放出一头地。”又对儿子说,“三十年后,无人再谈老夫。”虽有谦卑之意,但是过了三十年之后,全国文人关注的中心真成了苏轼。
殿试中,苏轼又向皇上呈上了25篇《策论》,都是他对大宋治理江山社稷的真知灼见。仁宗皇帝选拔了苏轼兄弟之后回宫兴奋地对皇后说:“我今天为子孙选了两个丞相之才!”
本以为满腹经纶胸怀大志的苏轼会一飞冲天,成为安邦定国经天纬地的国之栋梁,没想到却连遭打击,科举途中,母亲病逝,紧接着父亲苏洵、妻子王弗先后不幸离世。苏轼也是个凡人啊!深受打击的他,扶着父亲和妻子的灵柩来到眉山,把他们葬在了母亲的坟墓旁边。丁忧期间,苏轼每天都在埋葬亲人的坟墓旁度过,以泪洗面。整整三年,没有写过一首诗,没有写过一篇文章,却在那座睡着他深爱的人的山上,亲手种下了三万棵松树。我知道,苏轼种下的不是松树,而是深深的悲痛和绵延的思念啊,甚至十年后身在密州的他,还在梦中与爱人相见,一首《江城子·记梦》,千百年来,无数女子在读到这首词后,都会一边流着泪,一边在心底默念着愿意穿越千年嫁东坡,哪怕历经千百劫。
后来,苏轼因与当权者政见不合而且声名太盛而被嫉贤妒能的小人陷害,从此一生坎坷,颠沛流离,不是被贬官,就是奔波在正在被贬官的路上。“乌台诗案”将他排挤出了京城。“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在残月下漫步,苏轼的孤独又谁知?“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在官场上行走,苏轼的仇恨又有谁知?也许只有这轮残月吧。“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是苏轼唯一的态度,即使无处可依,还有脊梁可以支撑。“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淡淡的一笑,接住了所有的打击。如果在今天,有QQ或者微信,那么苏轼的个性签名一定是:我绝不苟且地生活,我要用我的双脚去实现“诗和远方”的梦想。于是,杭州、密州、黄州、颍州、惠州、儋州……被贬途中,留下的除了出色的政绩,还有一路诗词华章!
西湖边上,苏轼写下了贬官以来的第一首诗: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从此,西湖又名“西子湖”。杭州有幸,西湖有幸,能有苏轼这样的父母官。他来到这里,不是为了游山玩水,而是积极治理地方。苏轼发现,西湖雨季的时候总是泛滥,那就建一条大堤吧。一条长堤,遍植杨柳,苏堤春晓,名扬宇内。
苏轼又被贬到密州。在这里,苏轼看到的是密州田野上空黑压压的一片蝗虫,二话不说,他亲自加入了去捕捉蝗虫的队伍中。终于,蝗灾消除,苏轼身在密州,心系朝廷,渴望朝廷重新重用自己,一首《江城子·密州出猎》挥洒而出: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从此,苏轼在豪放词写作的道路上一路狂奔,直到贬官黄州时写下那首流传千古的《念奴娇·赤壁怀古》横空出世。《念奴娇·赤壁怀古》堪称苏轼的代表作,这首词在宋词排行榜上置顶到现在都无人可以超越,以至于三苏园的“东坡碑林”里,最引人注目的就是毛主席手书的这首词,碑林里的墨迹也以这首词为最多。
是啊,人生如梦,还有什么能比好好活着更重要的啊!因为这世间,还有亲情,还有兄弟。然而,命运把苏轼的亲人放置在千里之外,他和弟弟七年没有见面了。于是,在这一年中秋,望着天上的圆月,想念着远在千里之外的弟弟苏辙,苏轼写下了中国诗词史上写月的巅峰之作《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千年之后,我们每一个人在心中唱着祝福“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时,我们都可以想象得到苏轼与弟弟手足情深。即使相隔千里,也想着与弟弟共享这美好的月光。
苏轼就是这样一个人,歌颂爱情,令人忍不住落泪;赞美亲情,成就千古绝唱。心念亲情,心系家乡,所以,苏轼与时任汝州父母官的弟弟共登郏县小峨眉山时,看到这里与家乡峨眉非常相似,于是嘱咐弟弟和儿子身后葬于此处。
从儋州遇赦回归途中,苏轼病逝于常州。苏迈、苏过兄弟遵照遗愿,护送他的骸骨来到郏县,了却苏轼的心愿。几年后,弟弟苏辙病逝于颍昌,临终前嘱托儿子将自己与兄长葬于一处。一百多年后,元朝郏县县尹杨允将苏洵的衣冠从四川峨眉护送至此修建衣冠冢,三苏父子终于在这里团聚。
今天,当我们拜谒三苏坟,为苏轼的坎坷唏嘘感叹、忍不住要为苏轼流泪时,眼前总会浮现出“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哪复计东西”的诗句。
是啊,人的一生仿佛雪泥鸿爪,在雪地上留下那几个浅浅的脚印又能如何呢?苏轼用一生,把别人的苟且活成了潇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