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利鹏
曲从俊是一位作家我早就知道,作品产量还颇丰,但他的作品我却几乎没有认真拜读过。一是因为文人老病,我觉得大学者都在古代,好作家都在远方;二是因为我认为他这人太有趣,其文不如其人的概率极大。于是我带着怀疑的态度,仔细通读了曲从俊的几篇作品。
果不其然,他的文字同其为人大相径庭,简直走向了另一个极端。生活中的曲从俊,积极乐观,幽默诙谐,素有灵气而又不失稳重;反观他的小说,往往布局狡狯,沉脉伏线,令人不通读精思就难窥旨要;立意深沉,每篇都带着某种“问题”构思——有些问题他给出了自己的答案,有些仍有留白,却也让人忍不住释卷沉思。他的遣词造句倒是我一贯推崇的风格,平实朴素,乍看似乎激情不足,过于冷静,其实,正是出于这种冷静,让人细读后方能感受到一种理智的张力——好作者的人格必然是感性的,文字却不必感性。古人论诗,有格有境,讲究“吐词含章,俱臻神妙”,讲究“不著一语,尽得风流”,这些理论置之于小说似乎同样适用,而曲从俊的作品还没有达到这种高度。泛读过后,他想让我谈谈感受,挑挑毛病。斟酌许久,我用了一个取巧的评语:似非而是,似是而非。
“似非而是”说的是感受。熟悉曲从俊的读者,第一眼看到他的文字时,大约会产生这样一种疑惑:“这莫不是托名代笔吧?”因为狡狯、深沉、冷静这些文字的特点,和乐观、幽默、灵秀这些为人的特点完全不合。不过细品之后,还是能找到文与人的共同点。其作善于立题,比如《全城暗恋》《情感虚构》《我像雪花天上来》几篇,单看题目就很抓人——这已不像小说题目,更像是电影了。好题目该当如此,寥寥几字,既有信息容量,又有“包袱”待抖,使读者知其意,不能指其体。这个长处,应该得益于他的生活。他平时谈话就极擅归纳提炼,无论说到哪个话题,最后总有一句贴切妥当的歇后语或比喻句,天知道都是哪里学来的。其作描写细腻。他绝不肯“写意”,就连寻常的环境描写也要用“工笔”。如写麦田,有人写来总是“一望无际的碧绿麦田”,而曲从俊笔下是“播种不久的麦苗已拱出头,像针尖,将大地染上一抹淡淡的绿,这绿意享受着乡间的宁静,也窥视着外来的我”。一个“拱”字何其传神精炼,形象与生动兼具,而“窥视”二字,又融景于情,无须细说,“外来者”的距离感顿生。其他如“当消息炸进耳朵时”,“炸”字精警,堪称炼字典范。
“似是而非”说的是小说技巧。曲从俊主要写中短篇小说,题材上偏重伦理——当然其他类型也有涉及,但还是以伦理或情感为主。这类小说好写,因为素材极多;也难写,因为难以推陈出新。他的作品有一部分不算新鲜,比如《我为谁而等待》《远方没多远》,优点是扎实,缺点是过于扎实。这是典型的传统式小说,从立意到结构都中规中矩,一丝不苟。真正能跳出樊笼、另立窠臼的是《情感虚构》《我像雪花天上来》《如影随形》等。这几篇小说选题新奇有趣,叙事技巧也有颠覆性的转变。其实,越优秀的作者越不能完全掌控笔下人物的轨迹,谋稿前确应胸有成竹,却万万不能按照“成竹”来写,否则难脱匠人习气。在我看来,曲从俊的《我像雪花天上来》是脱离了匠气的,里面的副主角冯楠,小说中占的篇幅很大,却从不用正面描写和第一视角,她象征着人们的向往——生活总有这么一类人,未必完美,未必正确,却总想让人学一学、比一比。这种“化实为虚,间实间虚”的手段,文学史上也曾有最辉煌煊赫的范例,那就是《红楼梦》。当然,《我像雪花天上来》不过两万余字,无论从体量,还是思想性和艺术性,都不可能同《红楼梦》作比较,但曲从俊有意或无意的采取这种创作手法,不能不说是一次极为成功的尝试。
路漫漫,作者需要在创作的旅途中上下求索,而读者也需要在阅读的过程中不断发掘。读了他的作品,我更加想针对他的内心世界进行一番索隐和探佚,也希望更多的朋友以他的作品为契,看看别样的世界,认识有趣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