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世民
一
炎炎夏日,一群光屁股孩子在树荫下玩耍,他们在铺土很厚的路上光脚走着,脚下厚厚的,光光的,软软的,他们一路跑过去,有时候把前脚掌扎到铺土底层,快速趟起来,身后形成了一团团烟雾,迷住了后边小伙伴的眼睛,然后乘机逃脱。一场游戏下来,小伙伴们浑身上下都是土,乌黑的头发不见了,红扑扑的脸蛋不见了,只剩下一双双黑黑的眼睛。
孩童时代,得到一双新鞋是幸福的。那时候我穿的鞋子基本上都是姐姐做的,鞋底是她千针万线纳的,鞋样是她自己剪的,蓝色布鞋,或者是黑色条绒的,我很喜欢。小时候穿鞋费,一个多月就是一双,不是大脚趾露了头,就是脚后跟磨透了。主要是小孩子好动,整天蹦蹦跳跳的,不好好走路。布鞋不耐水,如果鞋子湿透了没有及时晾干,线就糟了,不几天,前脸就张开了蛤蟆嘴。因此,有了一双新鞋常常要高兴好几天。
最高兴的是有一双力士鞋,我们又叫解放鞋。这鞋耐穿耐水又耐脏,它最容易坏的地方是脚后跟。为了修好脚后跟,父亲就找一块皮子缝在那里,因为不是熟皮子,搁脚得很,我的脚后跟总是被磨得红红的。那时候,我最怕上体育课了。
上学后,就不能赤脚了,我最羡慕夏天有凉鞋穿的同学。因为没钱买,我就穿哥哥用桐木板自制的呱嗒板,走起来“啪啪啪”打脚板,因为是平板,有些板脚,穿时间长了很不舒服。上小学五年级的那年夏天,父亲给我五块钱,让我去买一双凉鞋,我心里甭提多高兴了。我约了一个小伙伴,一人骑一辆自行车,到六里外的农场代销点一人买了一双,他当即就穿上了,我舍不得穿,就把新鞋夹在自行车后座上。回家走了一半路的时候,他突然发现我的鞋子剩下一只了。我一路飞奔回去,一直找到商店也没有看见另一支鞋掉哪了。那天天气很热,我的心却很凉,七上八下的,完全没有了当初买鞋时的欢欣,只有沮丧。我怕挨打,躲着不敢见父亲。但父亲知道后,并没有打我,而是问我为什么不再买一双,我说钱不够了。父亲又给了我一块钱,我就又去了,给售货员说了好多好话,人家也不单卖一只鞋。没办法,我只好又买了一双。新鞋穿在脚上,我心里更多的是后悔。
二
现在想来,儿时的冬天是很难捱的,那些年的冬天气温很低,天寒地冻,房檐上和树上的冰挂结得很长,就像透明的石笋。太阳出来了,冰雪开始融化,地表的泥巴粘在鞋子上,小孩子在外边无忧无虑地玩耍,棉鞋不知不觉中就湿透了。那时候,有一双棉鞋就不错了,有的孩子没有棉鞋,一冬天都是赤脚穿单鞋。一旦没有鞋子穿,我就喜欢穿哥哥的草鞋,那草鞋是用芦苇花絮拧的,下边是木板底,穿起来很暖和。唯一的缺点是磨脚,那时候多是用破棉絮垫在里边,用破布包住脚,走起来不稳定,很容易摔跤。我最喜欢穿父亲的棉靴,靴子四周是用动物毛粘起来的。那是从东北大姐家带回来的,很暖和,又不容易摔跤,可以在结冰的地上行走,关键是,村里孩子们都没有这种鞋子。每每这时,我的心里是无比兴奋的。
三
上班之后,很少走土路了,我再也没有穿过姐姐做的布鞋,而是陆续添置了新的鞋子,有皮鞋、凉鞋,还有我们当地军工厂生产的大头羊毛鞋,但在我心里,这些鞋子都没有父亲让我买的那双鞋沉重,也没有姐姐做的鞋子温暖。
2000年时,我在越南芒街花了二十元钱买了六双拖鞋,男式女式各三双。白色带点黄头,式样不是很新,据说是用橡胶做的,夏天穿上很凉爽,也很耐穿。现在这样的鞋子几乎找不到了。
我还是常常怀念小时候光脚的日子。提上篮子,赤脚走在田野里薅草,脚下凉凉的软软的,有小草垫脚,小坷垃按摩,感觉很爽;由于经常光脚,脚上有了糨子,就不怕扎脚了。
然而,我却一天也离不了鞋子了。有一年夏天我去钓鱼回来的时候,一只拖鞋的鞋袢开了,不能穿了,我下车一只脚咯噔着去买鞋。天气好热啊,大约有40度吧!柏油路面都软了,走在上面,就像走在滚烫的钢板上,脚根本不敢挨地。那卖鞋的人看我一跳一跳走路的样子,觉得很是好笑。
四
常言说:“女人看头,男人看脚。”一双好鞋子穿在脚上,它就是一种装备,是一种身份的象征。刚上班时候,流行三接头皮鞋,鞋底钉铁掌,皮鞋擦得锃亮,走起路来咔咔咔地响,是何等的神气啊!高中时候有个同学,第一次穿上哥哥的皮鞋,花钱钉了鞋掌,在班里走路时候,咔嚓咔嚓地响,很是吸引眼球,要是搁在今天,他肯定是班上的“网红”了。
如今,马路两边人行道都是用砖铺的,脚下的路不一样了,鞋子也有了专用功能。我又买了散步的休闲鞋,常常到河边去散步;节假日和几个好友开车出去爬野山,我又买了几双登山鞋,有冬季的、夏季的和春秋季的,我还买过一双溯溪鞋。此外,我还装备了钓鱼鞋、踩石子鞋……前天晚上,我整理鞋柜时猛然发现,有时候,我一天当中要更换五双鞋子!
五
上班的路要天天走,回家的路要年年走。
刚上班不久,工资低,有力气,我曾经骑自行车回老家,六十公里路程,用了四五个小时。从老家出来时候,下着雨,有一段砂浆黑土路,十分粘人。不但不能骑车,而且推一会儿,就走不成了,不是鞋子沾满了泥,就是车轮黏住了。一个小树棍不离手,一会刮刮鞋子,一会儿捅捅泥瓦。我试着扛起了车子,一步一滑的,根本走不成,还险些摔倒。就这样,五百米的路,硬是走了半个多小时,出了一身透汗。后来,我买了一辆摩托,也曾骑着摩托回老家,为了绕过那段土路,我多转了十多里路,当时也很兴奋。我做梦也没有想到,现在我能开自己的车回老家,一路上都是柏油马路、水泥路。我穿上运动鞋,一踩油门,只要一个半小时就到家了,十分惬意。
我曾经光脚下地割草,曾经穿着“解放”鞋上学,曾经穿着“强人”鞋上班,近年来也曾穿着“耐克”鞋坐高铁、乘飞机出行。我幻想着:若有一天坐宇宙飞船旅行,该穿什么鞋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