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 鹤
看到姥姥院子里的指甲花开得正好,忍不住摘下一整朵,在手指间揉搓,皮肤上色快,拇指和食指很快就染红了。我喊女儿过来看,告诉她这种花有染红指甲的魔法,摘下一朵团搓出汁,覆在中指上,顺手摘下一片豆角叶子,像包粽子似的把中指密密匝匝地缠起来。
幼时乡下人家院子里大多种的都有指甲花,我们那里俗称小桃红,这花好养活颜色又鲜丽,还能讨一家女眷的欢心,随便檐前廊后都植上几株,点缀成农家生活平凡里的葱茏。小桃红应该还有一个艳雅的名字:凤仙花。这名字就像梳洗齐整的大姑娘,含羞带笑,还有点自命不凡,说不定还有点零落红尘的自伤自怜;而小桃红就皮实多了,像我们邻家的野丫头。
小桃红是乡下孩子为数不多的臭美神器,不必等到“忽如一夜春风来”给你视觉冲击,不经意间从女孩子新染的指甲中就看到了花开正艳的季节时序。如同万事万物都有自己的宿命,小桃红在人间的阅历就是带给人们指尖的惊喜。
最热闹的是包指甲的晚上,大人小孩儿齐上阵,我那时住在大姨家,我和表妹把几株开满花的小桃红全摘下来,看着那么一大捧花,揉搓到最后只剩一小团。包指甲最好用梅豆叶子,心形叶片大小合适,叶面光滑。乡间夏天的晚饭一向吃到月上柳梢,夜凉如水清风徐徐,总算到了一天中最惬意的时刻,大表妹、小表妹一个个叽叽喳喳的,终于到我们的娱乐时间了。
我们仔细从花泥中捏出一团覆在指甲上,顿时指尖上的凉意直达心底,再用梅豆叶子精细包裹,最后用线绳缠绕固定,这古老的美甲工序就算完成。十个指头都重复一遍这样的操作,一双粽子手新鲜出炉,只等一觉醒来,手指上满园春色。
说来好笑,不包指甲的晚上总是一夜无梦一觉天明。包上手指甲后,这手就矜持得无处安放。怕弄歪花泥,怕带的绿甲套辗转时掉下,梦也做得不踏实,一夜里醒上好几回,看看窗外,埋怨天咋还不亮呢?昏昏沉沉的一晚总算过去了,早上睁开惺忪的睡眼,猛然发现心心念念不敢乱动的手指套不知何时掉落了两个,露出指甲初上色的一抹昏黄,像一枚小小的红月亮。懊恼着没有熬过一晚上的圆满,急不可耐地揭开剩余手指上的最后面纱,淡淡的红晕跃然指上。对着亮光左右欣赏,姐妹间相互比较色差,农家小院里笑语盈盈。剩下的一天中,总想时不时抬手看看这指甲的颜色,心也会没来由的雀跃,仿佛经这手做的任何小事都笼上了色彩的镶边。
学校里包红指甲的女孩子极多,相互比较间也了解到怎样更上色的诀窍,可以事先把指甲刮掉一层,磨砂的指甲面更容易着色;也可以在花泥中加明矾,化学分子间的合成让染色红得更浓重;还有就是个人指甲的本质差别,乡下俗称水指甲和竹指甲,我的指甲就是那种最不容易上色的水指甲,通常别人包一遍指甲就会娇艳欲滴,我的染过一遍就像雨过地皮湿,但丝毫不影响我每次包指甲时卷土重来的喜悦。
坐在姥姥家的门前,看着姥姥姥爷和女儿玩笑对话,在她的笑闹中忍不了小桃红汁液渗透甲面的静寂无聊,不一会儿就去掉了甲套。“妈妈,真的变红了啊!”我配合她的惊喜,夸张地把手伸在她眼前。原本珍珠白的甲面如月晕,指甲缝里倒是有无心插柳的丝红。
不经意间环视着破败的小院子,水槽旁的几丛小桃红姹紫嫣红,引来嗡嗡虫鸣在花间飞绕。一阵风过,浅红轻碧随风轻颤。曾经喧闹的小院子养大了一个又一个孩子,大人变成了老人,岁月的年轮层层叠叠,只有花开如故。就算没有了小孩子的期盼等待,这小桃红也自顾花开纷纷,落也从容,只是这份自得其乐的天命里,总归有些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