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好丽
柿子上市了,橙红色,整整齐齐躺在水果店的角落里。我凑近了看,果皮略皱,蒂部叶子干枯,成色不算好,想尝鲜,就买了两枚。
回来洗净撕皮,薄薄的皮很容易分离,慢悠悠撕掉,轻轻掰开,果肉很诱人。一口下去,汁水从嘴角溢出,味道却不好,淡涩发干,甜度不够。草草吃完,我洗手发呆,兴味索然。
现在市面上很难见到脆柿子了,小时候吃的柿子是脆的。青柿子摘下来,通过浸渍储藏催熟,我们叫醂柿子,甜脆多汁。有一年爸爸从外地归家,带回一篮青柿子,说是亲戚家送的,浸在温水里,不时换水,过了三日,取出来吃,那味道至今不忘。长大后也买过好几次,但涩极,难以入口,脆柿子成了我心口的朱砂痣。
柿子之好,张爱玲在《私语》里写弟弟的女佣张干有一次买了一枚放进抽屉里,后来大略忘记了,烂作一泡水,直至成年后回忆起来,还是惋惜。
软柿子小时也有,野生的,个头小,只比鸽子蛋略大些。我十一二岁那年,同邻居杏子和隔壁村的明子,下了学一起到山里玩,路上偶遇野生的柿子挂在枝头,橙红艳丽。大家蜂拥而上,摘了就吃。红彤彤的小柿子挂满枝头,里面有软韧的核,我吃得急,也因为无知,咽了几个核。明子说,野生柿子核不能吃,吃了脖子上要长瘿子。我听了大骇,几乎哭出来,用手在喉咙里挖了几下,咳得眼泪都出来了,无奈柿子核已经下肚,只好作罢。
明子她们吃的肚皮溜圆,过来安慰失魂落魄的我说,吃得少不一定会长瘿子,而且,有时候潜伏期很长,也不定什么时候才发出来,我听了更沮丧,仿佛未来埋着一个炸弹,随时可能置我于不幸的境地。后来我们怎么分别,完全不记得了。只记得被长瘿子支配的恐惧,伴随了很久。
幸而小孩子忘性大,后来一路上学,辗转于各个城市,生活日渐丰富,这件事更是被我抛在九霄云外。这会儿想起,自然明白吃了柿子核也无妨,当初被小伙伴捉弄的恐惧感,却还记得。
村落西面的深沟边,有一片野土坯,三面是沟,生满杂草,也有几株柿子树。果子青青小小时倒是同小伙伴去摘过,吃不得,等柿子熟后采摘制成柿饼就不同了。做好的柿饼颜色发黑,覆厚厚的白霜,甜而糯,母亲至今记得我爱吃,过年时,总要买一点。
经霜的柿叶非常漂亮,上中学时路过一户人家,门前一棵很大的柿树,树冠阔大优美,满树红叶,艳丽的黄,黄中带橙,橙中带红。一个小女孩初次被大自然的美惊艳,说不出话来,我站了许久,捡了一片叶子,恋恋不舍地离开。那一幕,成为我童年记忆中最美的色彩。
柿叶富含维生素,可用于制茶,日本奈良有柿叶寿司,既能去鱼腥,又留有柿叶的草木香,想来很是诱人。大约和玉米叶粑粑、荷叶粽子异曲同工,借的是植物天然的清香气息,又能见出时令感。诗人张嵲晚年有《冒小雨晚出》诗云“出门忽见丹青树,肠断家山柿叶红”,金兵入侵,宋室南渡,家国风雨飘摇,不能忘怀的依然是家门前红艳艳的柿叶。
前年秋到杭州开会,我寄寓在西溪湿地公园,白日逛园,野水边,偶遇几株柿树,依水而立,枝干乌黑,残留的红果挂在枝头,为园子平添几分静谧与温柔。又想起了朋友丁姑娘家院子里有好几株柿子树,她心灵手巧的母亲每年都要酿柿子醋,据她说,新酿的柿子醋微酸清甜,味道极美,市面上有看到,没尝过,成了我另一桩心事。
很多习以为常的事,很久之后才懂得,柿子初红秋正好,有些心事,何不趁早让它照进现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