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菅 静
浮世沉沉,总以为梦醒处,是岁月的伊始。时光若可以倒带,有多少人,愿意将财富、地位双手奉上,只为换回从前的时光。站在生活的低处,罗锦衣无数次看到了从前的一切,那人、那桥、那时光……
人不是只有老了,才会频频回顾往事。罗锦衣虽有银丝环鬓,却还没有真正的老去。老去是没有标准的,可谓身老,也可谓心老,但若不老,又何以如此一遍遍回味从前,一遍遍咂摸旧时光呢?而甄宝珠,是真的老了。她的眼睛里,再也没有闪闪发光的珍珠——没有了需要追随的人,目光里也就失去了光彩。自从秋生去了另一个世界,宝珠就孤独地守着“第一楼”。就连再次见到罗锦衣,都要揉揉眼睛,仿佛已是隔了一个世纪。牵手走过小桥的两人,同时踏出高中校门的两人,已然不是宝珠和锦衣,而是无数个曾经怀抱梦想、单纯美好的小姑娘。
罗锦衣,华丽丽的罗锦衣,就像一个随时可以进入沙场的战士,洗漱包就是她的武器,不需要吹响号角,不需要召唤,“战斗”仿佛是一种力量、一种荣耀。每当她登上一个新的台阶,衣锦还乡,都像是给这片干涸的土地抛洒了甘露,又播下了种子。她就像一个探路者,在努力的开疆拓土。她把自己变作通天的梯,任故乡的亲人们踩着身躯向上爬,无数双眼睛看着她,无数双手伸向她,但,她又该把手伸向谁呢?站在绿城高高的楼上,罗锦衣举目四望,有无数双手和她一样,伸向未知的远方。每个人都在梦想的霞光中,披着各式各样华丽的战袍,不知疲倦地向前冲。罗锦衣用自己的方式,在这个不见硝烟的城市里,拥有了别人高不可攀的地位。但,这就真的是到达了梦想的顶峰了吗?如果是,为什么罗锦衣无数次看到了那个拥有着纯真梦想的自己,那个在一次次高考失败后,不服输的自己?
终究,日升的前方,是日落的地方。因果也罢,宿命也罢,总会有人跌落,有人上升。罗锦衣高高在上的时候,也从没想过会有被抹下来的那一天。她牺牲了一个纯真的罗锦衣,却又亲手把坐在云端的罗锦衣,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就连她扔出去的鱼缸里那条惊恐的小鱼,眼睛里也没有了傲气。攀爬需要很长的时间,而跌落,却是一瞬间的事情。或许,命运非要让人摔得撕心裂肺,让人死得彻彻底底,才能迎来另一种新生吧。
从高处跌落的罗锦衣,终于有机会,有时间,收起高傲的心,在喧嚣的尘世慢慢行走。墙上的凌霄花依然开放,热烈,无声,绽放,是它,衰败,也是它,就像书中赠予罗锦衣红苹果的老太婆说的那样:人是要认命的,心强命不强,终究只落得个使得慌。那颗不属于这片土地的“红苹果”,终究,是吃不得的。那些没有被汗水浇灌的梦想,没有被脚步丈量的土地,只是虚无缥缈的海市蜃楼罢了。
康复路的繁华,像极了大唐盛世。只不过,大唐盛产的是文化,康复路盛产的是财富。秋生和宝珠是有着敏锐的商业嗅觉的,他们都在这条闪闪发光的路上,看到了金色的梦想。牛耕耘土地,收获果实;人耕耘生活,收获财富。秋生和宝珠,战战兢兢,却又不知疲倦地耕耘着这座城。北舞渡的胡辣汤,喝起来是有滋有味的,菜馍吃起来是外焦里嫩的。但是,他们的耕耘是不需要有滋味的,他们的生活也是不需要细品的,每一刻时光都可以被换算成金钱。秋生和宝珠明白了,有所需要,就得有所舍弃。变了味的胡辣汤,干瘪瘪的菜馍,虽然让秋生和宝珠赚了个钵满盆满,但失去的,却是对于家乡原汁原味的念想。于是,通往梦想的道路,不断地转折,再转折……
人的欲望,总是在得到了小小的收获后才会伸展,但人的梦想,却是任何时候都不会消失的。秋生和宝珠的欲望是财富,而他们的梦想,是过年回家满载而归的喜悦,是高耸在尹张村的“第一楼”。秋生和宝珠蜗居在城市的角落,朝着既定目标不停地前行。他们奋斗在这座城,并非是为了扎根,而是为了生长他们的梦想。根,是深深扎在故乡的土地上,落叶还要归根,何况是人呢?
生活总是有赢有亏的,秋生赌输了金钱,也把自己败给了癌症,在生命面前,欲望变得一文不值。属于秋生和宝珠的那条日日生财的路,终究不是梦想的终点。舍弃了,归根才是最重要的。秋生在他用毕生心血换来的“第一楼”里,离开了宝珠,带走了所有的欲望。宝珠日日守护着的“第一楼”,也没能留住儿孙,他们就像年轻时的秋生与宝珠,怀揣着新的梦想,踏上了另一座城……
一本书,两个人;一座城,两个梦。还是同一片土地,在日出浮云之时,一个个梦想,在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