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万里
风是一点一点开始凉起来的,毕竟时令已中秋了。空气中不时还夹杂着一股香甜的气息,深嗅一口,原来是街面点心铺里烤月饼的味道。
中秋节吃月饼的习俗是从何时传下来的,没人跟我讲过,后来读书多了,我才知道月饼与苏轼的诗句“小饼如嚼月,中有酥与饴”有关。翻遍史书,宋朝之前好像是没有月饼的,关于月饼的记载,始自南宋吴自牧仿北宋孟元老而作的《东京梦华录》,记录南宋临安当时风貌的《梦粱录》,书中说到了王孙公子登轩玩月,酌酒高歌;铺席之家登小小月台,安排家宴,团圆子女,以酬佳节;那时的月饼已经成为面点,但中秋团圆席上,还没有成为一种象征,当时中秋食品主要是以吃蟹为主。最早真正出现月饼的记载应该是在明朝万历、天启年间太监刘若愚所回顾当初宫中事的《酌中志》中。书中这样写道:八月宫中赏秋海棠、玉簪花。自初一日起,即有卖月饼者,加以西瓜、藕,互相馈送。至十五日,家家供月饼、瓜果,候月上焚香后,即大肆饮啖,多竟夜始散席者。如有剩月饼,仍整收于干燥风凉之处,至岁暮合家分用之,曰团圆饼也。到了清朝时月饼已经是酥皮月饼了。袁枚的《随园食单》里记录了两种月饼:“刘方伯月饼”与“花边月饼”。刘方伯月饼是当时官府用山东细面做酥皮,松仁、核桃仁、瓜子和冰糖、猪油为馅。花边月饼则是猪油拌细面为酥皮,枣肉为馅,只不过有碗大,四边掐成菱花边。还有水晶月饼、素月饼等一直流传至今。
也许是真的老了,开始喜欢这种腻腻的甜味了。打记事起,我们家就很穷,但每到中秋,父母总能给我们每人分一牙月饼吃,圆圆的月饼被纸包着,上有红封纸写着“欢度中秋”四字。那时中秋节串亲戚,我们姊妹几个抢着去岗庄的姑姑家,掂两封月饼,晃晃悠悠地就跑了,跑几里地,就是为了到姑姑家能吃上一块整月饼。
娘也喜欢吃月饼,但她从不舍得在中秋节前多买,她觉得贵,不划算。但每到中秋节若是实在没钱买月饼了,她就会给我们蒸像月亮一样圆的枣糕吃,因为我们家院里种有一棵枣树,等枣熟了,娘把枣打下来,不卖,除了蒸枣糕给我们吃外,就是留着给我们当零食,慰劳我们贫瘠的味蕾。等过了中秋节,她才会上街买那些减价的月饼让我们大快朵颐。那时我们吃的月饼似乎只有一种馅:五仁馅,里边有冰糖、青红丝、桂花、花生、芝麻。娘知我喜甜食,每每发现有一块冰糖,便急忙抠下来,即便我已睡下,也会偷偷塞进我嘴里,于是我的梦也充满了甜蜜。
在中秋我也收获过人生最大的成果,1989年的农历八月初十,我有了一生最为宝贵的作品:我的儿子!我曾给他起过乳名:红月亮。
那晚,我因阵痛坐立不安,只能在走廊里走来走去,实在难受得受不了时,便扒住窗台,让气往下走。那时我突然看到一轮冉冉升起的红月,仅仅是刹那间。我问身边的爱人看到没?他答曰:没注意。后来阵痛就紧了,我被送到产房,拼尽全力生下了儿子。农历八月十四,我像一个凯旋的将军,带着儿子雄赳赳气昂昂地打道回府了。路上碰见的熟人都要看一看我怀抱里的孩子,他们的笑脸像春天。婆婆家添丁进口,长子长孙,四世同堂,幸福满满。八月十五那晚自是张灯结彩,家宴丰盛。那天妈妈也派弟弟送来了她蒸的像圆盘一样大的大枣糕,中间还有用红枣拼成的福字。
那个中秋节是难忘的、欢乐的、团圆的。我哺育儿子的时候,感受到自身生命的枯萎和一种新生命的诞生,但我愿意把一生的精华献给亲爱的儿子。如果说这辈子我有过什么成果,做出过什么巨大的成就,那儿子就是,他是老天送给我最好的礼物。如今,我的孙子已来人世快四个月了,这是一条生命的长河。上有爹娘,下有儿孙,多好!原来,自己生命中的每一个细节都同样充满快乐和悲凉地寄存在心灵某处,在不长亦不短的岁月里,只要你肯种下欢喜,长出来的,一定都是欢喜。我突然想起张孝祥的词《过洞庭》:洞庭青草,近中秋,更无一点风色。玉鉴琼田三万顷,着我扁舟一叶。素月分辉,明河共影,表里俱澄澈。悠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
明月当空照是一种佳境,中秋想念月饼则是一种心境。说是想念月饼,其实更多的是想念母亲,想念已然故去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