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约撰稿人 吴继红
初秋的一个傍晚,我们沿着S238省道驱车去裴城。
这条路曾经是唐朝时候的官道,从漯河通到襄县,行人熙熙攘攘,千年不绝。按官道旧址,这条路本来是从裴城村中的洄浀河上穿过,新修的S238省道向村北挪了两里地,错开了古官道。洄浀河是古官道的咽喉要道,古代为东西、南北驿道的交汇点,也是入蔡州的必经之路。河上的回河桥建于唐朝,明代宋代又进行了整修。桥面由青石板铺砌,主题图案为“麒麟望日”“人字”云,造型生动逼真。
唐朝以前,裴城镇叫洄浀镇,而洄浀镇改名为裴城镇,则是因为唐朝宰相裴度。史上评价,裴度最辉煌的业绩是平定藩镇割据。
一
唐朝时候的洄浀镇是中央级别的驿站所在地。
史载,唐元和九年八月,淮西节度使吴少阳死,其子吴元济起兵造反,割据蔡州。唐宪宗发兵数万讨伐,历时几年,却“未能克”,宰相裴度主动请兵督战。吴元济为人机警,为防止朝廷夜袭,把白鹅赶到寨墙外用于警戒。裴度便在郾城洄浀镇筑寨安营,等待时机。元和十二年冬,是夜,天降大雪,裴度见机不可失,当机立断遣节度使李朔雪夜奇袭蔡州,“时大风雪,旌旗裂,人马冻死者相望。”裴度的兵士爬上寨墙,发现白鹅全都被冻僵,叫不出声音。先锋官李朔攻入蔡州时,还在饮酒的吴元济猝不及防,只好束手就擒。
平定吴元济之乱以后,唐宪宗封裴度为“晋国公”,当地老百姓将洄浀镇更名为裴城,并为他建庙立祠、立碑。现存的裴晋公祠碑在裴城小学院内,碑座是两个石刻鳌头,碑身高大巍峨,由《重修裴晋公祠记》碑和《重修裴晋公祠宇记》碑组成,碑文详细记载了唐元和九年至十二年淮西节度使吴少阳之子割据蔡州进行叛乱和裴度伐蔡的历史事实,记载了后人为纪念裴度所建祠宇的兴废过程以及后人拜祭裴度之事。碑文雕刻刚劲有力,龙形碑额、龟形碑座的雕刻线条流畅,栩栩如生。
村人说,皇上还曾下旨雕刻“平淮西碑”记载裴度的功绩。但先锋官李朔是皇上的外甥,他认为生擒吴元济他的功劳最大,向皇帝舅舅上书,朝廷收回了那块碑,不然,裴城会更出名。清代诗人郭子嶙曾写:“裴相屯兵洄浀河,衔枚雪夜斗池鹅,论功可贺羊开府,铭功堪同汉伏波。”历史浩如云烟,转眼已是千年,其中是非曲直、孰是孰非,今人无从考究,但是唐元和九年那个夜晚的那场大雪,却在裴城这个地方,在老百姓的口碑相传中,绵绵不绝地下了千年,从古蔡州一直下到今天。
据说,那场雪夜斗池鹅后,裴城还出现了另一个奇特的景象,那就是夜雨朝晴。
二
裴城地形中间高四面低,远远看就像一个高高隆起的乌龟背。
历经千年,今天这块岗地依然地势高耸。村民们说,这里是当年裴度将军的点将台。此时,秋色初现,林木萧萧,坡地下面是一条南北走向两人多深的深沟,沟底野草蓬勃茂盛。坡上面是密密匝匝的杨树林,一眼望不到边。坡地边,一块黑色的石碑静静地伫立在绿色的老牛棵中间。夕阳高远,田野里玉米、芝麻静默无言,一痕绿沟沿着树林逶迤伸向远方。
享有盛名的裴城夜雨就在不远处,那里原是一处坡地,坡地下面是一道深深的沟壑,草木葳蕤,莽莽苍苍。千年以前的唐朝,这里水草丰美,雁鸣鹿奔,鸟语花香。当地百姓都说,自裴相和李朔雪夜平吴之乱以后,每当傍晚时分,远望坡地,但见雾蒙蒙,雨霏霏,树摇柏晃,幽深莫测,树林上空雁鸣鹤飞,一派下雨景象,如诗似画,即便是清风朗月亦是如此。可当人走近时,却又云走雾散,不见丝毫雨迹。第二天清晨再往观之,又见树润地湿,一番雨后的景象。明代诗人谢公翼观此异象曾挥笔写下:秋雨疏林暗古城,草堂留客对棋枰。一行雁度长空里,疑是当年入蔡声。郾城八景之“裴城夜雨”这一景便由此而来。
有人认为,这里之所以晚上下雨白天晴,就是因为地势低洼,水气大,四周经常都是雾蒙蒙的。裴城的夜雨和夜雪一样,在这块古老神奇的地方飘了千年。2006年6月,裴城遗址被河南省人民政府核定公布为第四批重点文物保护单位。2013年12月14日,“中国传统村落”首批名录榜单揭晓,漯河市郾城区裴城镇裴城村入选该名录。
裴城因为一场大雪和夜雨被永远载入了史册,可裴城真正的魅力却并不仅仅因为雨和雪。
三
裴城村自古商业繁盛,村子古迹随处可见。村子里有保存完好的清朝乾隆年间的彭氏高楼、“望月楼”等。解放初期中共沙北县委办公旧址,也设在裴城村一处董姓旧宅内。
这座老宅建于清代,重修于民国。民国36年,裴城村最著名的是彭、杨、贺、苏四大院。杨家是裴城村的旺族,当年贺家因为一个打水的贺氏男子入赘杨家一个丧夫的寡妇,此后,贺氏家族才逐渐兴起,“贺杨不分家”的老话也由此而来。彭氏大院最出名的建筑是望月楼,去年村子里修路时,还挖出了写有“圣旨”字样的石碑。村里王姓的贞节烈女与彭姓夫婿交换过庚帖,可是未等到成亲夫婿忽然抱病去世。彭氏一个人独自守着青灯孤苦度日,想念家人因而修建了“望月楼”,她每日坐在楼上登高远眺,仍然无法纾解孤独,最终“数日不食,坠楼身亡”。乾隆朱笔御批建节孝坊对彭氏予以表彰。
而苏家大院,则是因为苏进将军。苏进将军参加过北伐战争也参加过长征,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任中国人民解放军炮兵副司令员,被授予少将军衔,算是近年来裴城出过的最大的官了。关于苏进将军,村里有个有趣的传说。当年苏进将军当兵前,因为家里穷,想当兵而缺少盘缠就去了姐姐家。姐姐家条件也不好,甚至连住的地方也没有,苏进当时不过是十六七岁的乡间少年,晚上就住在姐姐家的牲口棚里。第二天一大早,姐姐唤其吃早饭,才发现弟弟牵了她家的毛驴去当兵了。
四
历史的云烟渐渐散去,关于裴城这块土地上的神奇传说久久不散。洄河,裴城夜雨,雪夜斗鹅,还有当年乡村草榻上的饥馑少年,细究起来,这块土地上的一切都似乎和水有关。
唐大历二年十月,诗圣杜甫观看临颍李十二娘跳剑器舞,提笔写下“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这舞,李白在长安见过;这舞,张旭在写书法时见过,杜甫认为张旭正是因为常看公孙大娘跳舞才成就了笔走龙蛇的绝世草书;这舞,明代大艺术家徐渭也见过,他把这舞“比作两蛇猝怒斗不归”。公孙大娘正是漯河临颍人,与裴城数里之遥,共饮颍河水。
纣王城,受禅台,三绝碑,孔子问津地,岳飞大战金兀术,小商桥……悠悠数千年,颍河流域的先民们创造了光辉灿烂的历史文化。河水一路浩浩荡荡,沿着颍河古道曲曲折折的印迹,一代又一代的英雄豪杰在这块土地上留下了动人的传说。
村人说,裴城的洄浀河是当年的水道。史载,裴城南临古河道汝阳江(沙河),西临古运粮河,当时方圆百里的水都走这里,舞阳侯集、太尉林园……经这条水路汇到洄浀河再汇入颍水。这里经常受水患骚扰,村民打寨墙、挖沟筑坝什么法子都想过,也没有能阻挡住水往这儿走。
在老子的眼中,水是最完美的事物:水无为而无不为,无形而无不形,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今天,站在这片土地上,掩卷长思:如果不是这四面八方奔流汇聚至此浩浩汤汤的流水,还会不会有裴城绵延千年的雨和雪,会不会有这片土地上灿若星辰的文明?历史无言,只有浩渺的沙颖河水还在日夜奔流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