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继红
秋天,是一个凋零的季节,也是一个丰收的季节。“赤橙黄绿青蓝紫,谁持彩练当空舞?”秋是一位了不起的画家,每一笔都涂抹得绚烂热烈。
秋天是黄色的。“秋到长门秋草黄”。一阵秋风就把万物染成了金色的衣衫。“远村秋色如画,红树间疏黄”“凤凋碧柳愁眉淡,露染黄花笑靥深。”不要说那由碧转黄、柔软蓬松的秋草细致柔和的金黄,你单看人家墙头的丝瓜、门口的菊花,一丛丛、一蓬蓬开得多么明媚,多么热烈,大有不向秋霜低头,和秋阳一较高低的任性与泼辣。
秋天是白色的。“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古诗云:“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你看,秋高气爽,动辄蓝蓝的天上就开始白云飘动。白云是白色的棉花,棉花是白色的云朵。如果是夜,踏月独行,披一身静谧的星光,加上晶莹剔透的秋霜,头顶一轮皎洁的秋月,水边的芦笛开了花,白色的芦絮正盛,如烟、如云,更如不染尘埃的烟霞,恰似“镜水夜来秋月,如雪。”又似“荻花秋,潇湘夜,橘洲佳景如屏画。”如得闲,兼披一蓑秋霜,撑一泓秋水,泛舟水上,耳边秋虫唧唧,眼前秋月溶溶;夜风渐起,白云苍狗,多少心事,多少惆怅都会放下,虽身处江湖之远又如何不似神仙逍遥自在?
秋天是蓝色的。再没有哪个季节的天空蓝过秋天,蓝天如此澄清深邃,蓝得深邃,似无瑕的宝石,更似蔚蓝的大海。天高云淡,万物都迷失在这无边的蓝色里,只有迁徙的大雁偶尔在天空写下几行蔚蓝的诗行。“丹林黄叶斜阳外,绝胜春山暮雨时。”挑个晴日,寻一处有山有水的去处,一片枫林,一黛远山,一江秋水,几痕江渚,数点白鹭沙鸥,便纵是千种风情亦不及如此一帘秋色。
秋天是彩色的。再伟大的画家,也调不出这样多彩的颜色;再博学的诗人,也描绘不出这样浪漫的神韵。“白石出,天寒红叶稀。萧萧远树流林外,一半秋山带夕阳。”这红,夺人心魄;“水净夜来霜,数树深红出浅黄。”这黄,美得让人心惊;这梧桐,这秋色,艳得让人不忍呼吸。秋,有着金属的质感,金子般的明媚。青铜黄铜般的树叶,落在地上,那样轻灵、优美,千万种色彩交织、绵延,那是水和叶的缱绻,是天与地的诗行。“一声梧叶一声秋,一点芭蕉一点愁,三更归梦三更后。”“开尽秋光晚,零落残红绿沼中”,即使是几丛芭蕉,几点凋零的残荷,也别有一种凄美的情调。
秋天不同于春的烂漫温润,夏的灿烂热烈,冬的静谧冷冽,秋是一个向内收的季节,它是属于果实的。当秋霜来袭,它一声不响收敛了繁华的心事,把全部过往凝成累累的果——细想,这四季的轮回多像我们的人生:前半生拼命向外扩展探索,后半生努力向内收敛沉淀。年少时候,总忍不住锋芒毕露,如春花之娇美,如夏花之绚烂,想把这美好都展示于人。可这表面上的华美到底经不得大风大浪的洗礼侵蚀,一场冷雨便只好无可奈何花落去,徒留一地惆怅和遗憾。人到中年,才开始懂得抱朴,懂得守拙,这个时候,不再耿耿于怀自己外在的美丑,不再汲汲于人世的浮名。于是,开始像秋天一样慢慢向内收敛,直到把自己变为一枚熟透的果实,到最后只恨不得像冬那样,干脆把自己藏起来,一场大雪浩浩渺渺,不见山不见水,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及至“泯然众人矣”方才好……
秋毕竟是值得欣喜的,经历了春的青涩,夏的热烈,秋是那么明静,那么安详。“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斯景美哉!“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斯情壮哉!秋是一道成熟与单纯的分水岭,秋是一个天真与世故的分割点。没有经历过秋的人是不完美的,不懂得秋的内涵的人是不成熟的。人生本来就是一个不断归零的过程,我们从起点走到终点,循环往复,才画成了一个个不规则的圆。不要羡慕春的娇艳明媚,夏的热烈肆意,去享受秋的明净澄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