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业四年的那场大水 - 文化 - 新闻中心

　　■特约撰稿人李季

　　大业四年，公元608年，一场大水铺天盖地，奔涌而来，不到半个时辰，临颍城即被大水淹没。

　　这一年，大隋建国只有27年，隋炀帝迁都洛阳刚刚4年，离隋亡国仅有11年。这一年，南通黄河、北达涿郡，全长两千余里的永济渠贯通，隋炀帝乘龙舟游山水、揽星月，沉醉于自己的功业。这一年，作为首都的洛阳，繁华竞逐，万国来朝。这一年，临颍置县建城已有800余年。

　　水乃生命之源，人类自古逐水而居，临颍因临颍水而得名，县城最早可能只是颍河边一个小小的村子，住着三两户人家，男耕女织，春种秋收，各家开枝散叶，人口增加，遂成大的村落。因临近颍河交通便利，成为以物易物的集市，西周时期演变为城邑，吃喝用度、劳动工具甚至牛马驴羊，皆有交易，称为城颍邑。汉高祖六年，公元前201年，朝廷为了方便统治，在此建县衙设立县治，始称临颍。于是征民工筑城墙、立城门、掘城河，各坊井然，集市有序。然而岁月静好的安稳日子并不多，每一次改朝换代都会导致天下大乱、民不聊生，加上蝗灾、旱灾、冻灾、风灾，还有频频发作的水灾，都会祸及于民。此前的水灾，或淹死庄稼，或溺死人畜，都不致灭顶，而大业四年的这场大水，却毁灭了临颍城。

　　这年岁在戊辰，肖龙，民间说雨水多。入夏后，突如其来的几场大雨，终致河水暴涨，颍河决堤，滔滔洪水直奔县城而来。紧锣密鼓，击碎密密交织的雨线，一声紧接一声回荡在大街小巷，回荡在阴云密布的城市上空。三班衙役顾不上持伞，奔走坊间，疏散百姓。披蓑戴笠的老者，可能是族长，也可能是里正，他们佝偻着身子，大声吆喝着族人、街坊，往高处逃。有人在忙着收拾衣服，有人在忙着驱赶鸡鸭，有人爬到大树上避水，还有人赖在屋里不走，死也要死在自己家里。站在鼓楼上的青衫男子一定是县令，他拼命击鼓，催促城中百姓尽快逃命，看着大水如巨龙一般窜进城门，看着携家带口的百姓四处奔逃，看着街巷、房舍被大水迅速淹没，看着房倒屋塌，看着大树上的人被水席卷而去，他一定五内俱焚、泪如泉涌。鼓楼被大水包围，形如孤岛。鼓，最终被敲破了，他最后看一眼泱泱大水中的临颍城，纵身一跃，跳入水中，旋即消失不见。

　　大水步步紧逼，追赶逃命的人。有人跑丢了帽子，有人跑丢了鞋子，有人跑丢了携带的衣物，有人跑丢了亲人，有人跑丢了求生的意志。有丢了孩子的母亲，又返回水中，再也没有出来;有认错孩子的父亲，将错就错，抱着别人的孩子逃命;有抱头痛哭的母子，哭了一场才发现抱错了人，又紧紧抱在一起痛哭起来。

　　出于本能，人们往南方的高处跑，最终跑到15里外的黄土岗，摆脱了水魔的追逐。暂时安全了，失去亲人、失去家园的悲恸，是另一场大水，冲撞着所有人的心。史书所载都是大人物、大事件，不会记载一个小县城的覆亡，更不会记载这个小县城老百姓的伤痛。百姓载悲载哭、载歌载行的日子，都被时间的洪流一一卷走，从不被史家关注。

　　雨住云散，满天星斗，似哀悼，似抚慰，把星光洒满苦难深重的人间。这群满身泥水的人，惊魂未定的人，在梦中哭出声的人，这群颍水河畔的人，也是世上，所有的人。

　　晨光初现，已有亲戚们划着新扎的木筏，载着吃的、用的，纷至沓来。女人们抱头痛哭，男人们商量生计。水能覆舟，更能煮粥，人们开始抬来净水，埋锅做饭。饭罢，在黄土岗上，斫木为梁，刈茅为盖，结庐为房，傍依而居。

　　一场千年不遇的大水，冲毁八百年临颍城，逃出的人擦干泪水，开始重建家园。

　　这一年，朝廷挖运河、修驰道、筑长城，国库空虚，一座小县城的兴建款项，迟迟不能拨付到位，临颍新县城的重建，最初靠的是民间的力量。有钱的出钱，没钱的出力，如凤凰涅槃一般，黄土岗上，迅速建成一座新城。东西长2.5公里，南北宽1.5公里，周长2.9公里，面积3.75平方公里，城区不大，是老城照搬来的。人们念旧，怀念被水卷走的亲人，怀念被水卷走的日子，于是建成了一座一模一样的新城。城门、街肆、鼓楼、房舍，只要还是以前的样子，那么故去的亲人，就还在身边。

　　这座临颍城，迄今已有1400余年，东街、西街、南街、北街的名字沿用至今。那座鼓楼，多次毁于战火，又多次重建，而且越建越高，它是一代代临颍人所守望的精神高地，是临颍人生生不息的精神象征，至今仍屹立于东街老县衙前。

　　那座被大水淹没的旧城，如今是一片沃野，草长莺飞时节，麦苗青，菜花黄，生机勃勃的田野中有一所宁静的小村庄，村名带着岁月沧桑和旧日痕迹，叫城顶村。

责任编辑：张培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