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约撰稿人 池玉枝
一
“欧萨嘎”是我在机场听到和学会说的第一个日语单词,它是日本大阪市的音译。假日,我和朋友一行六人的“快乐自由行”之旅开始了。
日本汽车靠左行驶,方向盘在右边,行人靠左走,我在街头多次跟对过的行人走碰头,才意识到自己应该靠左走。我从小到大靠右走,习惯不好改,每次都是错在眼前才醒悟。地铁站步行梯多,我们对线路陌生,听不懂语音报站,好几次弄不清该坐哪个车次,上下台阶来回往返。后来,我站在台阶上面等,朋友说你咋不下来,我说你们找对了我再下,要是错了,还得上来,惹得大家直笑。
从京都返回大阪,地铁已经开了两站,朋友说,错了,下车。我们在站台上,重新查线路,朋友又说,没错,就是这个车。车还没来得及启动,我们重新走进车厢,坐回原位。朋友幽默地说,旅游的乐趣就在于不确定性。我回他,你这也太不确定了,时不时有意外。好在是第一次到日本旅行,坐错车,大家开心一笑,只当多一次体验。
二
在大阪,我们住在市区,出酒店右转就是著名的道顿堀和心斋桥。我在街边挑了一家铁板烧店,晚饭吃了章鱼烧、鱿鱼烧、虾饺烧等。步行街两边遍布大小商店和药妆店,广告牌和霓虹灯连成一片,夸张的螃蟹、饺子、牛肉饭等图案镶嵌在楼外墙,像黑夜诡异的眼睛,像城市迷离的欲望。
挨着道顿堀,有一条穿街市而过的河,观光船搅起哗哗的水声,船帮上的两排纸灯笼闪着红光,船上的游人有说有笑,朝两岸挥手摇头,带动岸上的行人,有人摇摆着手里的烤串,有人绕着长丝巾,热情呼应。仿佛时光倒流,七年前,我在巴黎塞纳河乘坐游船浏览夜景时,也是如此这般跟桥上和岸上的人们遥相呼应,在异乡,陌生和距离变成了一把神奇的钥匙,把游客的心门打开,喜悦、亢奋溢于言表。
第一眼看到带有拱廊的“心斋桥筋”商店街,想到《庄子》里面的心斋。心斋桥是一条带有弧形天棚的步行街,下雨时棚外面雨珠落满地,棚里面淋不住雨,不耽误逛街购物;穿行在人群里,我有一种错觉,像在家乡的光明路市场游逛。《庄子》里的“心斋”是澄怀观道、心地空明之意,摒除杂念,心境虚静纯一,是一种微妙至深的禅境。这里的心斋完全脱离了汉字里的语义,只是一个地名。在接下来的旅行中,我发现日语里有很多熟悉的汉字,买东西时上下连通,有的意思能猜出来。
我去大阪公园游玩时,看到了造币局的路牌,往前走不远,是享誉盛名的樱花大道,长五百多米,一百多种樱花,每年四月樱花盛开时节,吸引众多游客前来品赏。我在朋友圈里看到过一个老同学在日本旅行时拍的樱花视频,那是冷艳的夜樱,黑夜和粉红樱花互为映衬,美得炫目。八月的大阪白天很热,出门就像扎进桑拿房,樱花早已是春天里粉红色的回忆,我错过了春天的樱花,但我看到了茂盛的樱花树,我在樱花树编织的浓荫下漫步,遥想樱花怒放时节,路两边绵延几百米的花之盛会,樱花婆娑,云霞坠落人间,春天都不忍离舍吧。
三
天热,白天跑一身汗,晚上泡个温泉浴,解乏舒坦。我拿了泳衣用不上,那里的习俗是裸浴。我住在大阪一家酒店时,露天温泉在十七楼楼顶,我先用清水淋浴,光脚走到室外,跳进池子,舒展开四肢。那一天,下着雨,雨滴到水池里,先是细水柱,溅起,回落,无数水泡漾开,像蓝色水池开放的透明花朵。水池里漂浮着黄小鸭玩具,红嘴唇黑眼珠,充满童趣。我泡热了身体,坐在池子边上淋雨,雨落在我的头上脸上身上,跟穿着衣服完全是不一样的感受,雨淋湿衣服粘在皮肤上,湿黏难受,雨淋在身上,光滑细腻,身和心退去了包裹,自外到里都是放松的。
在和歌山白浪滨小镇,楼顶温泉朝西正对着大海。夜里11点,我推开玻璃门,跨进露天温泉区,身体瞬间被海风环绕,海风褪去了白天的燥热,裹挟着秋的清凉舒缓,如同无数羽毛刷轻扫我的肌肤,毛茸茸,痒酥酥。我滑进温热的泉水里,头露在水面,远望,微弱的探照灯忽明忽暗,大海在黑夜里若隐若现,水天朦胧,看不见边际,白天喧闹的沙滩安静了,蓝色的海洋变成黝黑的水域。面朝大海,在温泉中裸浴,我感觉自己成为温泉的一部分,成为大自然的一部分。
当地人把温泉叫作汤,把泡温泉称成泡汤。泡汤是很坦诚的事儿,不着一丝衣物。我对朋友说,一起泡汤去,朋友抿嘴笑。泡温泉泡的是身和心,泡去的是身上的乏气、心上的尘垢和负担,就着袅袅的热气,跟好朋友聊一些私密话,气氛愈加柔和,心情愈加清爽。
四
我们在奈良的头天晚上,住在一家有着120年历史的家庭旅馆,日式民居,榻榻米,前后有小庭院,樟树枫树郁郁葱葱。我刚踩着石头在后院里走几步,腿上胳膊上就被蚊子咬了几口。我打开手机里的翻译软件,好奇地问旅馆里的一个姑娘,房子和家具都有120岁了?她说,是的,120岁。那家具是什么木材做的?是日本柏树。这些是你的祖辈存留下来的吗?不是我的祖辈。她一笑,露出一对虎牙。我明白了,她该是旅馆雇来的工作人员。我仔细打量枣红小方桌、长凳子、储物柜、门等木家具,有的地方稍有脱漆,露出柏木底色,岁月在密实的木纹理中留下痕迹。
奈良是一个有爱的地方,在奈良看鹿很有乐趣。奈良公园是开放式公园,没有围墙和院门,公园挨着公路,野生鹿随便走动,有的鹿走着走着就到了公路上,站在路中间东张西望,汽车停下来,等它们离开。公园里人来人往,鹿们见多识广,调皮地跟人们互动,人们的挑逗让它们形成了条件反射,有人走到跟前,就点一下头,问人要鹿饼吃。公园里有卖现烤鹿饼,像我平常吃的薄饼干,闻起来有粮食的熟香。
我们在奈良的第二晚,住在位于若草山的鹿园酒店,推开窗,就可以看到小鹿悠闲啃草。若草山海拔340多米,是草坪山,在阳光照耀下,满眼青绿,像铺在蓝天下的一坡绿草毯。鹿儿活跃起来,游人多起来,人们跟鹿合影照相,游玩嬉戏。我拿了鹿饼喂小鹿,它并不走到我跟前,与我保持它一个身子的距离,伸着脖子吃一口,温顺而有礼貌。
傍晚,阳光不刺眼,我坐在樱花树下的草地上,等待夜幕来临,笼罩山坡,山脚下的人家亮起一盏盏灯,万家灯火装点成璀璨星河,温暖而安宁。
离开奈良,我们前往京都,朋友随手拍了一张照片,竟然有意外惊喜,一只鹿跟在我后面,盯着我的拉杆箱和背影,目送我去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