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味道 - 文化 - 新闻中心

　　■特约撰稿人吴继红

　　秋天的味道是露水的味道。唐人韦应物《咏露珠》说：“秋荷一滴露，清夜坠玄天。”陆龟蒙则更别出心裁，“九秋风露越窑开，夺得千峰翠色来”，一花一世界，瓷器是花，露珠是花间最美的釉色。秋露不仅可以入境，更可以入口。梁简文帝《采菊篇》中有“相呼提筐采菊珠，朝起露湿沾罗襦”之句，古人也有采集露水泡茶的雅好，且不同叶子上的露水还有不同的作用，比如稻子上的露水能养胃，韭菜叶上的露水能败火，荷花上的露水能解暑，菊花上的露水能养血……屈原在《离骚》里说：“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饮露水、食花瓣，单是想想便觉得奢侈、浪漫、幸福。

　　秋天的味道，是桂花的味道。金秋时节，繁密的花堆满枝头，像堆了厚厚的一层雪，金黄的花配上墨绿色的叶子，又似满天的繁星撒在浓绿的海上，争芳斗艳，楚楚动人。桂花素有“十里飘香”之誉。唐代有诗云：“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柳永赞钱塘盛景则说“有三秋桂子，十里荷香”。“中庭地白树栖鸦，冷露无声湿桂花。”在微冷的秋夜，寻一轮明月，觅一林幽谧，摘一枝桂花寄语远方的友人，人未至而香已远，想那收到花的人儿该是何等陶醉!更不要说采来桂花，焖一只桂花鸭，做桂花糖，酿桂花酒，蒸桂花糕、桂花藕，或者干脆缝一只香囊放进衣袖，一个季节的味道便被我们珍藏于心。

　　秋天的味道，是果实的味道。秋天，所有的果实都将收场：苹果一脸羞红，石榴大腹便便，橘子香气四溢，柿子红灯高挂，枣子枝上荡起秋千……走在路上，单是嗅一嗅，那果香气就沁人心脾。拣一个天高云淡的日子，寻三两个知己，抱一坛自酿的梅子酒或者葡萄酒，在一方幽静的小院：清炒一盘苦瓜或者丝瓜、扁豆，做上一盘南瓜饼或者茄子饼、菊花糕，来一份糖炒栗子及几只软糯的烤红薯，煲一锅雪梨汤放上几只通红的大枣和枸杞调色，再采几颗新鲜的山楂置于案头，三五老友畅叙人生品味秋思;墙头扁豆架丝瓜藤迎风招展，身后柿子树石榴树硕果累累，案头山楂果绯红如霞;舌尖是无尽的秋味儿，眼前是无边的秋景——水晶帘动秋风起，满架秋果一院香。此情此景如何不惬意?“宴酣之乐，非丝非竹”，得之心而寓之秋色秋味也。

　　秋天的味道，是美酒的味道。秋夜月，菊花酒，“映月琵琶犹唱，玉寰维绶”。何等风雅!菊花酒，在古代被看作是重阳必饮、祛灾祈福的“吉祥酒”，溥杰先生曾为菊花酒赋诗：“媲莲花白，蹬邻竹叶青。菊英夸寿世，药估庆延龄。”为莲花白酒题诗则为：“酿美醇凝露，香幽远益精。”其实，青梅既熟，可以煮酒，又哪里管他菊花黄、莲花白、梅子青和葡萄紫呢?所有看入眼的果实，一律拿来酿酒就好：菊花酒，梅子酿，莲花饮，“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虽没有琵琶来和，亦没有马上催的紧迫，不要紧，人微醺，心微醉，这酒便喝到了“醉卧沙场君莫笑”的旷达与豪放。

　　秋天的味道是螃蟹的味道。持螯把酒，是古代文人向往的又一快事。俗话说：十月母，十一月公。十月的母蟹体内的蟹黄最饱满，十一月公蟹的蟹膏最肥美。历代多有嗜蟹如命者，晋代的毕卓曾说：“右手持酒杯，左手持蟹螯，拍浮酒船中，便足了一生矣。”酒仙李太白诗云：“蟹螯即金液，糟丘是蓬莱。且须饮美酒，乘月醉高台。”更有甚者如李渔，将蟹的捕期呼作“蟹秋”。每年在蟹之未出时，即储钱以待，家人笑话他以蟹为命，他因此自呼其钱为“买命钱”。近代的梁实秋也将蟹作为人生一乐。他烹蟹的方法有多种，清蒸、红烧、油焖、醉蟹，不一而足，“坐于窗边，斟一壶小酒，啖三二肥蟹，闻满庭菊香，人生之乐莫过于此。”其实岂止文人，这样的美味谁都喜欢。我们的老祖宗吃蟹很讲究，连工具都是一套一套的，砧、锤、剪、钳、镊、刮、签等，白银或红木精制，漂亮得很，看着就是一种享受。据说，水平高超的食客，一只蟹吃完后，能够把它的壳重新完整拼接起来，真是让人佩服之至。吃完蟹后用菊花茶洗手去腥，也是必不可少的程序。所以，画家们总喜欢把蟹与菊花放在一起，一首首诗词，一幅幅秋景，翰墨飘香，姹紫嫣红。我曾经见过一幅大写意的国画，题名曰：秋趣。作者是李可染还是齐白石已记不清了，画的内容是几只横行霸道的蟹，水墨味十足;一枝花瓣狂舞的菊花，明亮的黄色浸透了霜露的清凉。秋高气爽，品蟹赏菊，还有比这更雅的“秋趣”么?

　　秋天的味道是人生的况味。年少时候总是只贪恋着生活中的甜，喜欢春花之娇美，夏花之绚烂，喜欢才华横溢气质清绝的李白，“安能弯腰折眉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简直是气吞万里如虎，潇洒倜傥狂放不羁，这样子才是人生该有的姿态嘛。民谣歌手李荣浩也放声高歌：“人生能重来，我要做李白，还能写写诗逗逗女孩。”世人尊敬杜甫，可没听说谁要效仿杜甫做杜甫的，“厚禄故人书断绝，恒饥柱稚子色凄凉”“ 痴儿不知父子礼，叫怒索饭啼东门”……这样的杜甫、这样的人生，委实是没有几个人有勇气去效仿去体会的。人到中年，才知道秋天的内敛与澄澈难得，才觉出杜甫的可敬可爱，明明是“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偏偏痴心不改要“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明明自家“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偏偏想“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纵观杜甫一生，很好地诠释了“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这一儒家人生信条。经过了春的明媚、夏的热烈，才会真正明白秋的五味俱全才是人生常态。刘禹锡有诗云：“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苦难中开出的花才最为可贵，历经磨难初心不改的人最为不易，历经沧桑后的旷达最为坚韧，历经风雨后低眉敛首的慈悲最为难得。

　　辛弃疾说“怕是秋天风露，染教世界都香”，最美秋天，醉美秋味儿。

责任编辑：张培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