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约撰稿人 安小悠
在家乡,几乎每家的院落里,入了大门,迎面都是一面影背墙,墙上贴着“松鹤延年”“壮丽河山”之类的瓷砖画。而影背墙前多半修一方花坛,种些乡野常见的花草。从春到夏,到秋,都有花开,花坛热闹,整个院子也跟着生动起来。
喝汤花
喝汤花只在傍晚开放,适逢喝汤时分,故名。它的学名叫紫茉莉,我觉得不如喝汤花好。至少在我的家乡,提起喝汤花无人不晓,而提到紫茉莉,恐怕所知者就寥寥了。喝汤花多为紫、红、黄三色,也有白色的,但不常见。
喝汤花开花时节,无论男女老幼,都不再安生地在餐桌上吃饭。大家都盛了稀饭,卷了馍拿到院子里蘸着喝汤花的花香吃。晚霞还未全退,人和花皆被笼罩在一层橘红的油画滤镜中。喝汤花层层叠叠,开得极热烈,都举着它的小喇叭,好借晚风把它的花香一丝一缕吹到人们的碗里,因此,六月的晚饭便有了花的芬芳。
花落以后,在花梗处留下一枚绿珍珠,那是一朵喝汤花吸收了日月精华所凝而成,它把来年的生命萌芽和所有秘密都深藏其中。当绿珍珠变成黑珍珠,女孩子便开始收集,除了留作种子的部分,其余全用针穿成手链或项链,用喝汤花的种子穿成的项链是家乡所有女孩人生的第一串珍珠项链。
小桃红
有女孩子的人家大都种小桃红,种小桃红的目的就是染指甲。小桃红即凤仙花,不知小桃红算不算得上我家乡人对凤仙花的特称?小桃红是六月乡野最常见的花,像个调皮的小丫头,让人忍不住联想到《西厢记》里的红娘。
春上在泥土里撒几粒花种,不几日便见嫩芽破土而出,待其长到五六寸高时分株移栽。小桃红不能栽种过密,一尺之距为宜,否则花疏。小桃红一般及膝深,我见过最高的小桃红有一人高,花秆碗口粗,简直成精了。小桃红常有正红、粉红、浅紫、纯白四色,单瓣双瓣皆有。
因花瓣中的多余水分几乎被阳光蒸发殆尽,午后采花最宜。花采后需摊开晾在背阴通风处。傍晚采摘梅豆叶二十余片备用。临睡前,取少量白矾锤碎,洒在小桃红上,放在手心揉搓成团。分取适量按在指甲上,用双层梅豆叶包住,取棉线缠绕。这是染指甲的基本流程,如无白矾,食盐亦可,其效不如前者。幼时母亲给我染指甲,有些人家给小孩子染指甲时会避开两个食指,据说是染了食指易招灾惹祸。母亲不信这个,把我十个指头全染上,包粽子般。指头包太紧太松都不成,紧了血液循环不畅,松了睡着后易掉,那就前功尽弃了。第二天醒来,总迫不及待拆开指头,指甲是染红了,可多余的汁液把指头的皮肤也染红了,于是整个手就像上了刑,看起来颇为惊心。好在不消几日,皮肤上的红便褪去,于是,那被小桃红吻过的地方,只剩指甲上玛瑙般的红润了,在新指甲长出来之前,都十分好看……
太阳花
叫它太阳花,是因其怀着对太阳忠贞不渝的爱恋,只为太阳开放,绝不在阴雨天展颜。阳光愈烈,花开愈艳,花瓣上如同沾上了太阳的金粉。太阳花花色繁多,正红、粉红、玫红、橘色、嫩黄、金黄、白色、雪青等。花分五瓣,每瓣薄如蝉翼,晨开暮合。叶片呈肉状针型,阳光下呈透明状,能看清蓄积其中流动着的生命的汁液,故常被鸡啄食。被鸡啄掉的茎叶,捡起插在土里,不几天就可生根,生命力极其顽强。
小孩子都叫它太阳花,而大人都叫它洋马齿苋,此外还有人叫它松叶牡丹或半枝莲的。太阳花有单瓣的也有重瓣的。我喜欢单瓣的,太复杂的花和太复杂的人一样,往往让我敬而远之。人还是简单些好,像单瓣的太阳花一样,当午后的阳光给它最炽热的亲吻,太阳花便抖开最华丽的纱纺,在花盆上层织出一片锦绣山河……
鸡冠花
看过它开花的人,无不说那花像鸡冠,所以叫它鸡冠花就名副其实,无可厚非了。但李渔不这么看,他认为鸡冠花“肖天上之形,伊然庆云一朵”。他甚至埋怨为其命名为鸡冠花者是“贱视花容”。他命其为“一朵云”,红花为红云,紫花为紫云,黄花为黄云,白花为白云。家乡常见的鸡冠花为红色,在花坛里种几棵,花开之时,那花色热情似火,触感如丝似绸。花冠小而褶皱少的似鸡冠,而花冠大而褶皱多者则如绣球,如彤云了,让人凝视时无不欢喜,心头洋溢着五谷丰登六畜兴旺的喜悦之情。而家乡人在院落里栽种鸡冠花的初衷莫不如是。
蝴蝶兰
蓝紫的小花,像一只蝴蝶在枝头栖落。它的花实在太小,不像牡丹、芍药、月季那样引人注目,也没桂花那样袭人的香气,更不像小桃红具实用价值,也不像鸡冠花那样能让人怀有美好的祈愿,所以它并不受大多人青睐。但它的生命力旺盛,大凡乡野之花,生命无不顽强。它不需要人给予特别的呵护和照顾,靠天赐的阳光和雨露就能活得轰轰烈烈,葱葱茏茏。它可开在院落的花坛里,亦可生在落寞的墙角。因为长得快,人们拿镰刀割它,拿锄头锄它,你以为把它连根拔除了,过不来多久,它又从土里钻出来,枝枝蔓蔓向远方伸展。
在我幼时,卧室窗台的外墙根处,长着一大簇茂盛的蝴蝶兰。大约是我从邻居家拽下的一段茎叶,原本插在花瓶中置在案头,不知何时来的一阵风,把它从花瓶里薅出来,掉落在土里,扎根生长为一处风景,一首诗篇,装点着一个乡野小女孩最初的迷梦。当枝条顺着墙壁漫过我的窗台,无数小蝴蝶便顺着藤蔓飞进我的梦里。有无数个夏日的星夜,我看到蓝紫色的小花闪着幽光,化成庄周晓梦里的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