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小悠
记忆中,傍晚时分,母亲在红瓦盆里和好面,将面团移到案板上,撒上面粉,便开始支鏊子,同时嘱咐我去拽些麦秸。等我拽完麦秸回来,鏊子已支好。母亲划拉一根火柴,抓起一把麦秸点燃后,塞到鏊子下面。橘色的火舌便舔着黑色的鏊子烧起来,我小心翼翼地看着火,母亲从面团上拽下一小团,团成一个长条,对折交叉,用手掌拍扁,便是一条鱼的形状。
为了让它更像一条鱼,母亲用擀杖的一端尖头,在“鱼身”画几道波浪状的纹络,“鱼”就有了鳞片;在“鱼尾”划拉几道竖条,就给“鱼尾”注入了力度和掌控方向的能力;还要在“鱼头”点缀一小段葱绿,“鱼”有了绿色的眼睛,便活了,生动和神气起来。“鱼”做好后,母亲两手捏着“鱼头”和“鱼尾”,掂起来放在鏊子上烙,翻两番就能闻到香气,惹得我和弟弟垂涎欲滴……
那用面团捏成,用鏊子烙熟的面鱼,加点盐、十三香,就变成了另一种风味,仿佛真就有了鱼肉的鲜美;有时,母亲会在面团里加白糖和油,那“鱼”就成了香甜鱼。母亲有一双神奇的手,母亲做的“鱼”比大海里的鱼还要丰富。烙“鱼”时,母亲用擀杖压着“鱼头”,就会从“鱼尾”处鼓起一个泡,渐渐变大,“鱼”就变成了泡泡鱼。或用擀杖的尖头用力点着“鱼身”,就能在“鱼”烙上黄星星,让“鱼”变成“星星鱼”;有时,母亲在“鱼身”撒上一撮黑芝麻,就让“鱼”变成了“斑点鱼”……
烙熟的第一条“鱼”是弟弟的,不是母亲重男轻女,而是故乡有不成文的习俗,“吃头馍,怕做活”,意思就是吃了烙出来的第一个馍,就会懒惰,害怕干活。谁都不愿意自己丫头长大后没有勤劳的美德。第二条“鱼”才是我的,烙熟后,母亲用擀杖挑起放入馍筐里,我有些迫不及待,也顾不得烫手烫嘴,拿起来先咬一口,那绵软香甜的滋味,在舌尖定格成一种永恒的风味,非任何珍馐美馔可比拟。
母亲一次总要烙上七八条面鱼,足够我和弟弟吃两三天,看着满馍筐的“鱼”,就像农夫看着装满粮食的粮仓,只剩满足的幸福感了。母亲心灵手巧,不止烙过“鱼”,还烙过“星星”“花朵”“月亮”“兔子”和“狗”。她凭借着一双勤劳的手,把生活翻卷出无数花样,让我们贫瘠的童年原野处处洋溢着甜蜜的芬芳,像花儿一样美丽。
在我的家乡,所有的母亲都会烙“鱼”。烙一条“鱼”,不过是大人哄孩子的把戏,可贫苦岁月,母亲的烙“鱼”在孩子纯净的心湖里自由游弋,荡出了一圈又一圈幸福的涟漪,经久不息……长大后,吃过来自五湖四海的各种各样的鱼,那味道沉淀在心上的分量,却远不及童年里母亲用鏊子烙出来的一条面鱼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