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剑
一
天一冷,原野上的草木,就都知道了。一种紧迫感,开始弥漫。风的掌心里有了凉意,南山上的林木浮动着秋色,天空在湛蓝里洗了又洗,秋虫的音乐会正在日夜操练。
大地把所有的力量,都压在了不可阻挡的生长里。庄稼干净而沉实的身躯,沐浴着阳光。苹果一天天甜脆,枝干在风中摇曳。与洁白的棉朵,擦出爱情的火花。土层底下,根茎收拢着最后的养分,憨厚的红薯日益壮硕。它丰沛的汁液,从此将进入另一条神秘的河道,搀扶着人类,度过冬日的饥饿和寒冷。
农家的土墙上,挂起了一串串鲜红的辣椒。厨房里,飘荡着谷物新熟的清香。
走在炊烟袅袅的村子里,你会感觉生活多么真实。真实得就像那一树红红的枣子,轻轻一咬,就溅出了幸福的汁液。
二
喧闹的秋收之后,田野走向了寂静。大地收起全部的锋芒,开始远离所有的赞美。
大雁结队南下,发出一两声依恋的鸣叫。秋草快乐地枯黄,打量着田埂上散步的恋人。蚂蚁行色匆匆,拖运着田野里遗失的口粮。金黄的树叶,随风飘落。这是生命的回归,泥土深处,将是它温暖的巢。
秋天是一次伟大的分娩,产下堆积如山的庄稼、果蔬、牛羊和快乐,然后,安静下来,重新集聚精血和元气。阳光透射土壤,为大地母亲静静地疗伤。
灶膛里,秸秆燃烧的“哔哔剥剥”的声音,很美。母亲朴实而沧桑的面庞,被火光照亮了,也很美。霜凝大地。黑土中的小麦,酣然入梦。
新的生长,还需要等待。而这样的等待,需要整整一个冬天。
三
泥土,大自然的作坊。一粒种子,从泥土中醒来。它伸伸懒腰,霎时长成一片绿油油的麦子。一条蚯蚓,在泥土里穿行。它的身后,是层层翻腾的泥浪。一群蚂蚁,把温暖的巢穴安在泥土深处。泥土分享着蚂蚁家族庸常的幸福。一棵果树,用粗壮的根须,接过泥土的馈赠。
泥土是无中生有的奇迹。它用万物生长的浩瀚史册,托举世界,稳住人类前行的脚步。
泥土,朴实而谦卑的泥土,藏在庄稼的根脉里呼吸,借助青草的手语表达,噙着露水的眼泪沉思。它们温顺地在农民的指缝里滑动,成为对大地丰收想象的重要部分。
泥土,诗意而浪漫的泥土。在深夜或者黎明,它们打开心灵的宝匣,听燕子的呢喃,听苔藓的耳语,听蟋蟀的鸣叫,听泉水的叮咚。松软的土壤里,盛着它们殷殷的心意,盛着它们无限的生机。
没有了泥土,这个世界将失去母性,变得嶙峋而狰狞。
泥土一旦远走他乡,就会变成尘土,成为城市的奴。
要做就做泥巴吧!站在城市的水泥墙上,或许还能看见自己的未来。假若成了泥淖,那就是误入歧途,成了暗藏的泥泞和陷阱。
泥土是爱的堆积,是时光的归宿。
四
落叶,从高空坠下。犹如一支燃烧的火把,进入黑夜。
鹅黄、绛红、绀青、铜红,以及深褐。落叶用色彩,炫示理想。它内心的信念,驱赶着日渐逼近的寒流。
每片叶子都是独立的生命过程。从新生,到飘落,叶子都有属于自己的故事。
我喜欢看叶子落下时,随风飘荡的样子。大叶子飘落,从容而优雅。它像一支滑翔的大鸟,从高高的树端,起飞。阳光轻抚着它的羽毛,风儿摇动着它的桨橹。它不像告别,倒像是开始一段崭新的旅行。终于,“啪嗒”一声,叶子轻轻落了地。
小叶子调皮,翻筋斗、打回旋。倘若几片结伴而行,常常争先恐后地嬉闹。它们“哗啦哗啦”的脚步声,如同山涧流水,泼溅有韵。
叶子落在大地上,往往还有呼吸。蚂蚁从上面爬过,蚯蚓从下面拱过。然后,叶子慢慢枯萎、腐烂,和着雨水,变成黑土。
来年春天,树木光秃的枝丫,再一次生机盎然。只是,落叶原来的面孔,恐怕没人会记得了。
一片叶子的新生和毁灭,如同人的一生。去留随意,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五
说到月光,一缕清辉,就从窗外进来了。
一枚月亮,从古走到今,从月缺走到月圆。然而,它的行程,刚刚开始。
苗条的月,挂在树梢上,像一把镰刀。看着成熟的庄稼,被农人收割。装载的马车,“吱吱呀呀”地从田埂上驶过。成群的牛羊,走下南山,圆圆的肚子,在晚风中招摇。炊烟拧着身子,直飞天空,它想成为月亮的挂件。
丰满的月,照着家乡,也照着远方。新婚的妇人,手扶栏杆,把月光纺成缕缕的思念。远行的诗人,采下江边的芙蓉,递给月下的虚空。一位老人,刚刚咬下一口月饼,躲在里面的回忆,就连连喊疼。
月光流淌,照着树木,也照着行人。月光下,有人在微笑,有人在痛哭。月光引领人们的哭或笑,爱或恨。月亮神情淡然,透着生命的苍茫。
月亮和树木、牛羊一起,勾画出乡村的诗意。
月光里有远山近水,月光里有亲人音容,月光里有童年岁月,月光里有憧憬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