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 鹤
每次回老家上街买东西前都会问老妈:“擦脸霜需不需要买?”她总是说:“不用不用,你去年给我买的还剩好多。”我看看洗手台上落满灰尘的面霜瓶子,打趣她:“妈,你洗完脸都不抹东西吗?这霜去年就该用完了。”她不好意思地说:“天热的时候不用,天冷了我抹一次就行了,哪像你们年轻人这么讲究。”末了,还怕我上纲上线说她不爱美,辩解似地说:“你看我从来没做过美容,也不用面膜,皮肤也没见出痘、长斑,除了皮肤黑点,那是天生的,你们这天天在脸上折腾,不是照样还会老?”
被她的辩解逗得发笑,跟她抬杠。护肤是对自己的宠爱,也是热爱生活的一部分。这跟老不老没多大关系,谁也对抗不了时间,不过爱护皮肤、保养身体可以使衰老这个过程来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妈妈是豁达的人,很少纠结于细腻的感情,也不会做杞人忧天之举,她天性里的随遇而安总是让她能开解生活中的很多烦扰。她对人对事抱着一种无为而治的淡然,对衣食亦没有过多要求。对着她,只觉得人世代谢不过是最自然的事。
跟她说话的当口,我仔细看她的脸,皮肤确实细腻有光泽,这种不加防护的状态跟我长年累月严格按照护肤步骤,水、乳、精华、防晒一个都不能少养护出来的皮肤也差不了多少,这让一个无底线在脸上投资时间和金钱的人情何以堪?看来护肤投入的时间和收获在某些时候并不完全成正比。
跟闺蜜说过同样的困惑,结果变成我们共同的感叹,我们的妈妈都是传统的家庭妇女,她们深受艰苦朴素思想的影响,生活上不讲究衣食穿戴,只要自然舒服。对自身的关注极少,一生都在为家庭和孩子付出,乐天地接受自然老去。她们没有护肤概念,没进过美容院,也从不敷面膜;她们保持规律的饮食习惯,一日三餐家常便饭,日落而息早睡早起,不受网络和手机牵绊,不为外界纷扰焦心,守着自己的老时钟安然过着自己的日子。这样的生活自然能养出安详的容颜和光滑的肤质。
对比妈妈们的顺其自然,我却需要更多的心理安慰才能接受人和时间抗衡最终失败的结果,在抗衡中我总是负隅顽抗,我用现代科技的面膜、精华敷在日渐失去鲜活的肌肤上,以螳臂当车的自欺在时间的巨轮下挽回一点颜面的光鲜,却忽略了一颗心的乐天知命。我在时间的碾压下焦虑,眼睛被手机牵扯着,皮肤在空调、电脑前消耗水分;睁开眼涌上心头的是昨日连带前日的烦恼。
每一个清晨照镜子的时刻,我都在比对嘴角法令纹的纹路是不是比昨晚临睡时看到的更明显,脸颊下方的轮廓是不是更向外扩了一点点,眼睛下的暗影是不是更浓重了半个色度;我用手掌向上推拉脸颊,用中指指腹顺着太阳穴往上提拉,看着镜子中的下巴轮廓由于向上作用力的牵扯弧线变得圆顺紧凑,然后松开手指。这些手指上的动作像是和时间做的一个小小魔法,分秒可以看到地心引力作用到了什么。
“我老了!”每一次矫情的哀叹都让我想起杜拉斯《情人》的开头。最常见的安慰:世人谁会不老呢?都知道这个真理,亲身体味时间带来的变化,把老去的过程当成理所当然,不嗟叹、不郁怀却需要漫长的历练。说服自己:和时间角力注定是一场失败的战争,何妨坦然接受这一结果,不再用“少女感”作为衡量美的唯一标准,当少女的灵动蜕变成中年的从容,当青春的稚嫩被风霜染成不褪色的红,谁能说老去不是时光的恩赐呢?
如今,我看着妈妈笑意盈盈和我说着话,初升的太阳照在她的脸上,鬓边的白发上格外显眼,像闪着银色的光。这是一张不再年轻的脸,她毫不介意那眼角的纹路,笑的时候,条条皱纹舒展,像和时间握手言和。对着她,我这人到中年的女儿,倒羡慕她的安详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