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鹤
陈彦的《主角》讲述了秦腔名伶易青娥(艺名忆秦娥)跌宕起伏的成名经历。十一岁的农村放羊娃易青娥,为了给家里省口粮,跟着在县剧团打鼓的舅舅去学戏,从此踏上了一条交织着心酸和荣耀的名角之路。
作家从旁观者的视角,以个人的发展见证时代变迁,围绕易青娥的成长、成名、沉寂,写出了秦腔在时代变革下,由复苏、发展、辉煌、没落到复兴的百转千回,以点带面地重现了当时的民俗民风民貌。
作家浓墨重彩地刻画了易青娥的形象,懵懂的山乡放羊娃,被亲舅舅带进一个全然陌生的行当,以为吃上商品粮就是得到命运之神的青睐,哪知这只是她一生波折的缘起。她像是一棵长在夹缝中的野草,柔软却坚强,与接连而至的苦难狭路相逢,却凭着一腔孤勇把自己练成了人群中最锋利的锥子,从被压制中脱颖而出,活成了舞台上熠熠生辉的主角。
作家刻画的易青娥,简单纯粹,甚至某些时候可以说是“傻”,书中多处描写她的标志性动作:捂着嘴笑。在喜欢她的人看来,易青娥一根筋,是为戏生、为戏痴的戏疯子。舞台上的她,技艺出众、光彩照人,戏外的她,不善人际交往,不会客套应酬,不懂人情世故,更没有激烈的爱恨感情。面对暗恋她的白马王子“封潇潇”,她心有所动却冷若冰霜,狠心拒绝。很多时候,很多人甚至觉得她活得很没血性,受到恶毒女二号楚嘉禾热汤泼身时的忍气吞声,被当成台柱子调到省剧团后的一再退让,让读者看得心里憋气。或许,这就是作家塑造人物的成功之处,综合易青娥成长的环境,塑造了易青娥单纯执拗的人物个性。只有这样简单直白之人,没有那么多追名逐利的世俗心,才能达到一项技艺的顶峰。
书中描写她数十年如一日刻苦练功,把压腿劈叉卧鱼这些基本功变成身体的本能。台上的一分钟,自有台下千百次的辛苦磨炼。没有人是天生的幸运儿,我们看到成功者的人前辉煌,不过是他们克服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流淌着常人看不到的血汗。易青娥的成功,充分证明了性格可以决定一个人事业能达到何种高度。
西方有句谚语“欲戴王冠,必承其重”,说的是想要获得成功,就要承担更多责任,付出更大代价。很多时候,我们羡慕主角的光芒四射,却无力承受那光鲜之后的悲苦。少年时的易青娥为练功寒暑不辍,一身伤病。成名后的她,生活在众人的追捧之下,爱她的人为她疯魔,恨她的散布谣言,欲置她于死地而后快。她痛苦崩溃,痛骂把她带上唱戏这条路的舅舅,让她受尽人世身心折磨之苦。如果人生可以选择,她宁愿是最初那个穷苦山乡无忧无虑的放羊女子,虽布衣粗食,却有平淡安稳的幸福。
站在C位的主角只有一个,大幕拉开,灯光亮起,舞台上花团锦簇,各色人马齐齐归位,锣鼓铙钹配合得天衣无缝,剧情的承转起和,只为烘托主角的璀璨夺目。一将功成万骨枯。在主角的光环外,还有无数配角和幕后人员的付出和辛劳,但人们津津乐道的总是主角。主角享受鲜花和掌声,也要承受盛名压力下的重负,还要在虚名浮利的包围中保持警惕和冷静。
易青娥从艺五十年的人生经历,折射出社会发展的伟大历史进程,经济的发展在文化艺术上呈现出百花齐放的态势,人们的精神和感官接受着前所未有的冲击,传统审美和艺术形式也面临墨守成规或另辟蹊径的抉择。作为秦腔代表的易青娥,在秦腔日趋没落的现状下,固守传统技艺,不跟风不媚俗,始终坚持自己的艺术追求,是出于对一生挚爱事业的忠诚,更是坚守本心的人格魅力所在。
戏中的主角在舞台上演绎的一幕幕悲欢离合,脱下戏服后走下舞台,没有主角光环加身,每个人都还原成生活本来的样子,在人生这幕戏里自知或不自知地扮演着别人的配角。人生如戏又非戏,戏外的人生原本就比戏里的更跌宕起伏。在戏里的主角和生活的大戏之间,我们要有承担主角到配角转换时心理落差的勇气,更要始终保持向上的动力。没有人是戏中永远的主角,但在自己的王国里,我们可以保持斗志,永不言败,即使没有观众喝彩,即使正经历前所未有的失败,都不要紧,关键是人生这场大戏,还要一板一眼地认真唱下去。
所以,在《主角》的结尾,我们看到易青娥回到故乡,在乡村简陋的露天庭院唱着人生最得意的一出戏。我们眼里含着泪,心花却无声盛开。这是一种回归,更是一种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