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约撰稿人 邢德安
买了新衣柜了,妻子正忙着从原来的老箱子里把那些压箱底的陈年老货翻出来,看看哪件该扔,哪件该留下。还有,她这口陪嫁的老箱子,早已经是七零八落,浑身钉满了钉子,箍了一道又一道的铁丝,该进历史博物馆了。此时的情形,用“翻箱倒柜”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翻出来的东西还真不少,什么和平衫、扣方领褂子、列宁服、瓦灰工农装等,全是年轻时舍不得穿、年老时又不能穿的旧衣服。妻子掂掂这个、摸摸那个,不是说这个扔了可惜了,就是说那个虽然不时兴了,但做活时还能穿。单是那件大红棉袄,就让她纠结了好一阵子。
那件棉袄是她结婚时的嫁衣,一辈子也就只穿了那么一天,而后就一直放在箱子里。她原本是想着以后留给女儿穿的,不料,她一连生了两个小子,没有女儿,就这样,衣服一直在箱子里放了四十多年。刚开始她还想着,没有女儿不要紧,等以后自己穿。但是,等着等着就发现自己已经上了年纪,早已不再是穿大红大绿的人了,就这样,这件棉袄也便成了压箱底的衣服。
看着妻子纠结的样子,我知道这些衣服牵动着她的情思。我们是四十多年前结的婚,那时候大家都穷,能见钱的时候不多,能摸到钱的机会就更少了。为了能给自己做一件嫁衣,她曾不惜头顶烈日,穿行在烟叶田垄里去拾烟杈,而后晒干卖掉,一百斤也才只能卖两三块钱。这件棉袄的背后,是无尽的辛酸和辛勤的汗水。那时候的衣服烂了补、补了烂,最后烂得实在没法再补了,便撕成碎片糊成做鞋用的材料。
本以为这件棉袄已是最后一件了,不想,妻子又有了新的发现。只见她从箱子的最下层拿出了一件洁白的尚未穿过的男式衬衣,不,确切地说,它应该叫“衬领”。因为,这件衬衣只有领子,没有袖子,说是马夹不像马夹,它的衣长很短,前面只能钉三颗扣子,后面刚到肩膀。妻子不无戏谑地说:“不光是我的嫁妆衣没舍得穿,你的新郎装也在这儿放着呢!干吗不穿?难不成也打算留给你儿子吗?都说你以前挺臭美的,原来也不过如此呀。”说罢,独自笑了起来。然而,我分明看到,她笑着笑着,眼里却有晶莹的泪珠滴落。
那是一九七六年的冬天。我们结婚前的某一天,我拿着母亲买的一块蓝斜纹布料去县缝纫店做衣服。裁缝师傅给我量尺寸时问:“只做一件外褂,没有衬衣吗?”我回答是的。那裁缝师傅又说:“这咋能行呢?难不成你一件崭新的外套就直接贴身穿上,或者里边套一件旧衣服吗?那也太不像回事了,至少里外要搭配才是。”师傅的话让我很无语,心里想:“我何尝不想再做一套衬衣?钱是人的胆,囊中羞涩,说啥也没用。”裁缝师傅看着我窘迫的样子,似乎明白了我的心思,便小声说道:“我给你想个办法,你去买三尺白平布吧,我给你做两件衬领,这样,你就可以替换着穿了。”当时我不知道什么叫衬领,只是听他说三尺布就可以做两件,觉得划算,就去买了。等衣服取回来后,我才知道,所谓衬领,只是一条穿在身上的衬衣领子而已,从外面看好像是穿的衬衣,其实就是自欺欺人。但因当时的生活条件所限,也只能这样了。这两件衬领,我只穿过其中一件,并且也就只穿了那么一天。妻子说,与其穿一假衣服,还不如不穿,等以后咱们有钱了,买真的穿,买好的穿。于是,另一件衬领也随着她那件大红棉袄一起被压在了箱底。
一晃大半辈子过去了,日子是一天比一天好,农民的衣食住行都在不同的阶段发生着不同的变化。先是家家买了缝纫机,自己想穿啥就去市场上买布回来自己做;后是嫌自己做的不如买的成衣有样式,所以又将注意力转向了成衣市场。原来老嫌衣服不结实、不耐穿,要打补丁,后来又怨衣服穿不烂、弃之可惜、穿着过时,妨碍买新的。看着这两件衣服,我和妻子都有共同的感慨。衣服虽然早已过时了,却不失为国家富裕强盛的见证和对过去岁月的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