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小悠
读书四时皆宜,且各有所乐。春读之乐是“绿满窗前草不除”;夏读之乐为“瑶琴一曲来熏风”;秋读之乐乃“起弄明月霜天高”;到了冬季,读书之乐全然乎“数点梅花天地心”了。关于读书,张元济先生说得最简单质朴:“天下第一好事,还是读书。”在我看来,冬季尤宜读书,寒窗才能苦读,冬读之乐乐无穷。
古人很重视读书,从幼童的蒙学《三字经》到《四书》《五经》《二十四史》以及诸子百家,无不谆谆劝学。“韦编三绝”“学富五车”“囊萤映雪”“凿壁偷光”无不典书在读。古人重礼,在读书方面讲究“春诵,夏弦,大师诏之瞽宗。秋学礼,执礼者诏之。冬读书,典书者诏之。”又云:“冬读书,年去忙,翻古典,细思量。”南宋诗人尤袤更是直言“饥读之以当肉,寒读之以当裘。”由此可见,古人也是提倡冬读的。
自古书痴不乏,对于他们来说,“书卷多情似古人,晨昏忧乐每相亲。”书越多越好,再多也不够。我愿把自己归于书痴之列,“壁立四架,皆可藏书”曾是我对理想房间的第一定位。陆游在《书巢记》中描写自己满屋子的书:“吾室之内,或栖于椟,或陈于案,或枕藉于床,俯仰四顾,无非书者。吾饮食起居,疾痛呻吟,悲忧愤叹,未尝不与书俱。”季羡林老先生亦爱书如命,坐拥书城意未足,是北大教授中当之无愧的“藏书状元”。他究竟有多少书,连自己也说不清楚,别人问他,他只能说:“大概是相当多的。”
看着满屋子的书,就像农夫看到溢满粮食的仓廪,心里能不沾沾自喜吗?走进去,和满架的书在一起,书香如无形的波流在涌动。我仿佛听见书的呼吸,书的心跳,他们是巴尔扎克,是陀思妥耶夫斯基,是鲁迅,是迟子建……我倾听他们澎湃的思想,谦逊而真诚。我听见他们向我问好的声音,又仿佛看到他们向我敞开怀抱的场景。倘若有人质疑,这不过是我个人无端的臆想,那我只能用一位大师的话回答:“你的根器太浅,努力修持吧!有朝一日,你会明白的。”
我幼时喜欢在冬夜读书,靠着枕头坐在床上,至今仍有这样的习惯。冬季乡村的夜静极了,只有翻阅纸张的摩挲声,间或从房间不知名的角落,从内心和记忆深处,传来一两声小虫的鸣叫,似有还无的公鸡的啼鸣,极远又极近的狗吠声……像是夜的梦呓,又像是夜的苏醒。因为沉浸在书里,与书中人物同命运共呼吸,时间过得是那样快,不知不觉,已近黎明时分。读书之妙,妙在随意切换的场景,古今中外任意穿梭,既可回到童话城堡或迷雾森林,又可与马尔克斯一起回到马孔多;既可随《诗经》的韵律回到千年以前,又可上天入地,经历一场凡人的爱恨;既可与李白举杯邀月,又可与陶渊明采菊东篱……
如果是雪夜,坐在床前,雪簌簌地下着,透过玻璃窗,天地间似乎拉起了一道动态的雪帘,渐渐地,雪越下越大,折竹声时闻,灰瓦青砖的房子变成雪庐,我安居其间,桌上翻开的书映上一片雪光,寒冷全然不知去向,身心觉得温暖极了……那时手中有书可读,脚边有暖瓶可暖,已觉是个幸福无比之人。读书时,“观书散遗帙,探古穷至妙。片言苟会心,掩卷忽而笑。”那种乐趣,可意会,不可言传。正如五柳先生之“好读书,不求甚解。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清初金圣叹有33种不亦快哉,其中之一便是“雪夜闭门读禁书,不亦快哉。”在晚来天欲雪之时,生起红泥小火炉,拿出绿蚁新醅酒,举杯邀书,岂不快哉?如果是月夜,那月光皎洁得仿佛月亮撒下最厚的银粉在我的窗前,在我的书上,对我格外偏爱似的……
叶灵凤在《书斋趣味》里写道:“在这冬季的深夜,放下了窗帘,封了炉火,在沉静的灯光下,靠在椅子上翻着白天买来的新书的心情,我是在寂寞的人生旅途上为自己搜寻着新的伴侣。”不止,当我将全部身心沉浸在书里,白日那些不得不考虑的俗务,不得不应对的琐碎,便暂时皆抛却了,或者说,是书的魔力,它设下一个结界,里面只有书和我,那些在尘世沾染的疲惫和尘埃皆被抖落,甚至伤痕也被抚平了,我又复归赤子般的透明和纯粹……
“金鞍玉勒寻芳客,未信我庐别有春。”只要有书,即便外边天寒地冻,这厢亦然春暖花开之境。所以,在寒冬,如果觉得冷,就多读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