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小悠
老家的窗户
20世纪80年代末的农村,建筑以青灰瓦房为主,我家却盖了平房。房顶是槽板,有凸出的条楞,观感犹如琴键。平房共三间,东西为卧室,中间是客厅。卧室窗户很大,犹如现在的落地窗,窗外四季都有很美的景致。为此,我一直觉得祖父和父亲很有远见和诗意。后来才知道,他们之所以把窗户建那么大,竟是为了节省砖和钢筋。
窗格木制,刷了朱红油漆,共十六方格,最上方是四块方形玻璃。玻璃很厚,上有凹凸花纹,不透明。我的书桌靠窗摆放,有阳光的日子打开窗,阳光直射进来,从书桌流淌到地面呈一条光之河,光河上悬浮着星芒般细小的微尘。到了晚上,月亮升起,那光河幻化成柔软的绸带,月光就变成了白日阳光的娓娓叙述。
童年生活贫苦,大窗户让苦日子变成诗一般的好日子。春夏的风轻柔柔地吹着,阳光暖洋洋地照着,墙根处的丝瓜、倭瓜、苦瓜攀着墙往上爬,路过窗台,总要把它们的触角伸进房间,满怀好奇要一窥究竟似的。开花时节蜜蜂闹着,蝴蝶翩跹,晚风送来阵阵芳香,一派诗意的秘境。秋冬风大,风把桌上的书“呼啦啦”掀开,走马观花地看几页,看又看不懂,就悻悻然把书合上……下了雪,只得把窗户关上,窗上的缝隙是时光的裂痕,雪花飘进来,在脸上铺一小片温润之后,化成经年或喜或悲,或悔或慰的泪水。
那时流行小窗,窗上加数道钢筋,我家的窗户却是敞开的。小时候把钥匙忘在屋里,放学后父母不在家,我和弟弟便推窗钻进屋里。因为插销处刚好有块玻璃缺了一角,我们的小指头可伸进去打开窗户。有时,全然是孩童的顽皮,放着大门不走,偏要从大窗户钻进钻出……别人家就绝不会有这样的趣事,他们的窗户连猫都休想挤得过去……
被吵醒的梦
平房西边的房间呈长方形,我住一半,粮食住一半,中间以一道布帘相隔。
每年新收的粮食一部分屯入粮仓,一部分装在麻包或蛇皮袋里,靠墙整齐地码叠堆放。为防潮,下面铺上一层塑料薄膜。新粮的气味让人心安,淡淡的甜中弥散着旷野的芬芳。我呼吸着芬芳的新粮气味入梦,梦中是一片辽阔的金色的麦田,我是一只在麦田上空飞翔的布谷鸟。
新粮的芳香也诱惑着老鼠。躺在床上,这半是夜色的恬静,那半却不时震颤着老鼠啃噬东西的声响。我有时大喝一声,或翻身把木床弄得“吱扭”响。偷粮正欢的老鼠就立即停下,房间复归短暂的宁静。我都能想象它们凝固的姿态:迅速俯趴,耳朵竖起,眼睛溜圆一动不动,嘴巴僵着,微张,露出未嚼透的粮食。或身子竖直,神情机警,四肢做好随时冲刺逃跑的准备。如果我会作画,真愿把老鼠这憨态可掬的模样画下来。
老鼠怕猫不怕我,有猫在,整晚都很安静,它们宁愿饿着,也绝不冒险,但我又不大喜猫,它的呼噜声同样会破坏夜色的宁静,会破坏我的梦。但有时又不得不让猫睡在我的床尾。老鼠逃跑的速度让人瞠目结舌,堪称一道灰色闪电,那极速腾起的灰尘还未消散,身子早逃之夭夭。猫追老鼠,捉到了,并不在大庭广众之下炫耀战果,而是叼着去角落享受美味。
母亲对老鼠深恶痛绝,试过很多办法灭鼠:养猫、放捕鼠夹、拌药,有时封闭门窗自己捉,但老鼠狡猾,除之不尽。老鼠偷粮可恶,但最让母亲气恼的不是粮食,而是那些被啃坏的蛇皮袋和麻包。每到麦收或秋收时分,她光补这些袋子就要花上两天时间。
在童年,我和粮食住在一起,与老鼠为邻。那些被吵醒的梦,被偷吃掉的粮食,咬坏的袋子,我从未一一数清,也数不清。时光在指尖流转,叹一息芳华,刹那,惆怅的是无眠的心房,刺痛的是幽幽的旧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