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约撰稿人 王剑
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把柴放在第一位,足见其重要。
过去,城市里不兴烧柴,煤球则成为家里的主要燃料。随便走进哪幢房子,首先看到的就是煤炉子。那时候,楼房多是筒子楼,多户人家共用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里,每家的门前都放着一个煤炉子。人们下班回家,第一件事就是赶紧打开炉门,急火炒菜,慢火炖汤。
当然,也经常有人弯着腰,半闭着眼,打着蒲扇生炉子。由于所住的筒子楼不通风,煤炉常常被“请”到外面的空地上。滚滚的浓烟四下乱扑,一直弥漫整条巷子。这样的情景,已经定格为一个时代的影像。
那个年代,买碎煤是一个家庭一年当中的大事。每当北风渐紧的时候,家里的男主人就开始张罗着买煤了。哪种煤易燃,哪种煤无烟,哪家煤便宜,男主人都了如指掌。价讲好了,就用架子车把煤拉回来,堆在自家的门前。看到这些碎煤,女主人的心里,也会有一种踏实平稳的感觉。
接下来,就是“打煤球”了。挑一个晴朗的周末,男主人换上紧身的衣服,拿出铁锨、水桶、筛子等工具,先是把煤筛一下,堆成一堆儿,再去弄点泥土,最好是黏性较好的红土或者黄土,压碎,用筛子筛一下,剔除石子等杂物,倒进去,用铁锨搅拌均匀。这里需要一个恰当的配比,黏土多了,煤球火焰小,还可能阻断燃烧,造成哑火;黄土少了,黏度不够,煤球就无法凝固成型。然后,在上面挖一个浅坑,把水倒进去。水慢慢渗透之后,再次翻堆搅拌。家里条件好的,也可以加进一些生石灰,直到和成不稀不稠的煤浆。
拿出煤杵子,在和好的煤浆上使劲按压几次,一个煤坯就成了。找一块干净的平地,把煤杵子悬在距离地面两三厘米的地方,两个大拇指轻轻按一下手柄上面的机关,一个圆柱形的煤球就吐出来了。这种煤球的厚度,大约十厘米,上面均匀排列着十二个圆孔,一眼望去,好似马蜂窝,因此又被称为“蜂窝煤”。
打煤球是个体力活儿。煤杵子是铁制的,很沉,握久了,手掌还会磨出泡来。打一会儿,还要把煤杵子放进旁边的水盆里清洗一下。两个小时下来,即便是身体强壮的男人,也常常累得腰酸背痛,汗透衣衫。这时候,千万别松劲儿,一定要咬牙坚持。周围到处都是打煤球的声音,这声音就像催征的战鼓,会让你的全身再次充满力量。
放眼望去,圆溜溜的煤球一字排开,一个个憨头憨脑的,好奇地打量着人间。检阅这些齐齐整整的煤阵,男主人的内心,很有一种满满的成就感。煤球打完后,一般要晾晒两三天,直到煤球的颜色变得有点发白就好了。一摞一摞地码在杂物间,就算大功告成。
我刚大学毕业时,还不会打煤球,曾虚心请教过一位邻居。这位邻居的煤球打得又快又好,在我们单位是出了名的。他又是个热心肠,干活不惜力,一遍一遍地给我做示范,直到我学会为止。临走时,他用力拍拍我的肩膀,算是鼓励。
在我的记忆里,煤炉子是一个圆柱形的铁皮桶,上面有一块生铁铸成的圆形空心炉盖。腹中是耐火泥内胆,搁在三四根粗铁丝上,最下端是方形小炉口,带着炉门,外桶壁上有一个提手。一般炉子的炉膛里,可用火钳塞进三个煤球儿,一块燃得快要尽了,一块燃得正旺,一块刚刚窜起蓝色的火苗。这三个煤球儿的孔眼,上下都要对齐,错眼了,要用一根捅条纠正。一个煤球,最长可以燃烧个把小时,燃烧充分后能整块取出,不散渣。
做饭的时候,最是热闹。筒子楼的走廊里往往挤满了人,走路要斜着身子互相让道。在这样狭小的空间里,谁家吃什么、煮什么,全都在邻人的眼皮底下,一目了然。
我觉得,在煤炉上炖汤炖菜,是非常适合的。尤其是冬天,小火煨着,锅里的白菜豆腐咕嘟咕嘟地翻着跟头,熟鸡蛋软软的,浓浓的骨香随着蒸汽在屋子里缭绕。这种缓慢的温暖,会让人尽情享受生活的醇厚与绵长。
煤炉不用的时候,要“封火”。睡觉前,要在炉子内加满煤球,把炉子下方的封口小心地堵上,只留下一点缝隙,让炉子处于休眠状态。然后,在炉子上放一壶冷水。第二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把炉门打开。这时,水壶里的水是温热的,可用来洗脸刷牙。如果头天晚上封火不当,漏了风,炉火就熄灭了,这时得重新生炉子。通常的做法是,等别人家把饭做好了,再从人家的炉子里,搛出一只烧红的煤球,引火。
20世纪90年代以后,随着社会的发展和环保理念的更新,人们的生活方式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先是瓶装液化气的普及,后是管道液化气、天然气的入户,几乎让家家用上了环保、方便、实用的燃气灶。人们下班回到家,“嘭”的一声打着火,饭菜很快就做好了,干净、简便、快捷,既没有了煤气中毒的忧虑,也没有了炉灰腾起的困扰,更减少了环境污染,人们充分享受着社会进步、科技发达带来的红利。
虽然煤球、煤炉淡出了人们的视线,但它曾经给予人们的那份美好记忆,永远也不会消失。夜深人静的时候,那发黄的老蒲扇,那瘦长的火钳,那憨厚的煤球儿,那升腾着蓝色火焰的煤炉子,都会来到我们的梦里,给我们送上一种久违的亲切和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