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约撰稿人 吴继红
霜,冬之序曲
下霜了。
河滩里、坡地里一夜之间就落满了晶莹的白色,枝丫、芦苇、野草上,都是一片望不到边的模糊的白,分不清天地分不出南北。野鸡和野兔也被这霜花晃花了眼睛、晃晕了脑袋,四处瞎跑,在松软的河滩上留下一串串小小的、水汪汪的爪子印。
霜花静静地堆在地上,堆在草丛中,堆在房顶上,小河静止了,麦田静止了。霜花开在细细的蛛网上,千丝万缕的,如同一件闪亮亮的金缕衣,挂在墙角。霜花开在薄薄的水面上,透明的,偶尔可见几株枯黄的水草突破薄冰,硬硬地直立向上,就如刀刻的小型雕塑,散布在乡村的版图上。柴草垛上落满了霜,扒开湿漉漉的霜花,在草垛里抽出一抱麦草,温温的、香香的。母亲用这柴草生火做饭,炊烟袅袅升起来,苍白苍白的,空气里是红薯稀饭、发面饼子的香气,裹挟着一股子说不出的温暖。
太阳出来了,放射出银亮的光,整个乡村就如一位须发皆白、精神矍铄的老人。家里的大公鸡领着它的后妃们大摇大摆地出了鸡窝,在院子里觅食,它们的羽毛光溜溜的,如同一匹上好的水缎,身上一片水雾也不留。最讨厌的是那只刚满月的小毛驴,它第一次见到这盛大的喜事,r所以惊奇不已,等在空地里撂着蹶子撒够了欢儿,还要“扑哧”一声撒下一泡粪,热腾腾的冒着烟,只是睫毛上挂了一层霜,白白的,亮亮的,那紫葡萄一样的大眼睛便湿漉漉的。
太阳升到了树梢,霜花还没有散尽。母亲在院子里的空地上撒上把玉米粒或高粱、谷子,母鸡们便箭一般地跑过去啄食,嚣张惯了的大公鸡却偏要跳起来去啄刚吃过饭的我。我捂着嘴巴边哭边跑,父亲却哈哈大笑,因为我嘴边有残留的饭渣。
母亲一边笑一边安慰我说,要杀了它吃肉,可说了一遍又一遍,到底舍不得。
雪,冬之精灵
终于下雪了。
开始只是零零星星的雪粒子,然后便是轻盈的小扇子、晶莹的小羽毛、大片的白芦花,白白的、柔柔的、轻轻的,从彤云密布的天空打着旋儿缓缓而下。雪,飘飘洒洒,脚步轻盈地降落在田野、小河、村庄、草垛、房屋之上,只一个晚上,整个村庄就悄悄地变成一个雪白的轮廓,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
麻雀和黑色翅膀的喜鹊子,在早晨的枝头叽叽喳喳,着急地跳跃。雪一下,再狡猾的黄鼠狼也没地方找到吃食,便虎视眈眈的盯上了鸡窝里的几只黄母鸡,父亲把自制的木匣子放在鸡窝门口,第二天一大早就有黄鼠狼在匣子里折腾,惹得我们早早钻出暖和的被窝,看着它们转动着狡猾而又惶恐的小眼睛,我们开心地笑闹起来。
吃过早饭,孩子们开始走出家门,疯了的小马驹似的,把雪团成球状掷来掷去,小雪团子噙在嘴巴里,任凭腮帮子冻得冰凉、清水鼻涕直淌,也舍不得吐;学着小鸡小猫小狗的样子,用冻得红通通的小手指在雪地上来回比画,雪地上留下了一个个形状各异的图画:竹子、小人、小蘑菇……雪人在大人们的帮助下,终于堆起来了,孩子们悄悄把自己的红帽子或是绒线手套套在雪人肥胖的头上、手上。
太阳出来了,晴冷晴冷的。雪人胡萝卜做的红红的鼻子、白胖胖的脸上还粘着红纸屑,应和着孩子们冻得通红的脸颊,说不出的喜气好看。
冰,冬之童话
交了九,简直是哈气成冰。
一场挨一场的雪,屋檐上垂下了千万条小擀杖粗细的冰凌,尖尖的,长长的,好像一把把晶莹剔透的宝剑。小心地踩了凳子掰下来一只,抄在手里来回比画,宛若华山论剑。
洗脸盆里、水桶里头天晚上忘记倒掉的水,也结了冰,圆圆的,厚厚的。把冰块偷偷放进嘴里吮一口再吮一口,凉得龇牙咧嘴也不舍得扔。
池塘里河道里,北风刮着,水面的冰足有一尺来厚,水畔的芦苇只剩下了干枯的黄叶子在北风里瑟瑟发抖,上面又落满了积雪,一半是雪白、一半是苍黄,看上去好像一幅简单干净的水墨画。
孩子们三五成群地溜到了河边,穿着厚厚的棉袄棉裤,越冬的小狗熊一样,但却身段灵活,在冰面上滑过来滑过去,一会儿排成一长列火车,一会儿拉着手拼命旋转,快乐的喊声笑声把树枝上的雪都震落下来了。
正玩得开心,只听“嗵”的一声,有人跌坐在冰上,一个两个三个,接二连三……冰面终于承受不住,但也只是一道线一样的白痕。有谁刚好跌坐在白痕上,一屁股把冰面坐了个窟窿,手脚还在外面拼命地刨着,屁股却紧紧地卡在了水里,那糗样,活像一只栽进雪里的野鸡。好不容易在大家的帮助下拔出身子,屁股上却早水淋淋地冻上了一层透明的冰碴子。
玩累了,有人抱来一捆玉米秆点着了烤火,还有人从红薯窖里扒来了红薯丢到火堆里……“吃雪变鳖”“吃冰凌变长虫”,孩子们一边叫着,一边闹着,笑声简直要把河边树上的积雪震落下来。
不知是谁摇晃了树枝,堆积在树上的雪花儿,如花瓣般飘飘洒洒了一地,落入草尖,掉入草丛,落到孩子们的衣领里、脖子里,也落入人们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