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穗是被布谷鸟婉转悠扬的歌声吵醒的。
当时他正在做梦。梦里,他成了威武的侦察英雄杨子荣,正骑着一匹看不见的白马准备上山打虎,只是梦里没有山也没有树林,更没有雪原,他骑马飞奔在田间的小路上,一会儿是满眼金黄的油菜花,一会儿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泛黄的麦穗,老虎是没有的,倒是有不少蜜蜂和蝴蝶。兴奋和迷茫之间,一阵布谷鸟“布谷布谷”的叫声传来,就把他吵醒了。
他睁开惺忪的眼睛,已有几束阳光从窗口射到靠床的墙壁上。麦穗依然沉浸在美妙的梦境里,不想起来。
“起来吃饭!”麦穗正要重温旧梦,娘推门进来了,“放假头一天就睡懒觉!你振民叔派你去南地看豌豆呢,吃过饭就赶紧去吧。”
振民叔是生产队长,每年麦口儿,学校一放假,他就派队里那些十来岁的半大孩子去看队里的麦子啊豌豆啊啥的,防止淘气的小孩子或无意中跑出来的家畜祸害庄稼。
听了娘的话,麦穗自然高兴——他又可以帮家里多挣几个工分了,关键是还能够和熊孩子们“捉猫猫”,外加守护队里的庄稼。
麦穗一骨碌起了床,问娘说:“就我一人吗?”
“还有你玉兰嫂呢。她刚从部队上你建军哥那儿回来,怀了孩子,队里照顾她,让她和你搭班儿——你得多跑腿,更要照顾好她。”
“知道,娘。我就去找她,我想听她说点建军哥在军营的事。”
“你先去吧!昨晚她说她今儿有点儿事,下午晚些时候去。”
麦穗草草地吃了几口饭,带了些中午吃的干粮,便挎上草篮子,又拿了那本早已没有了书皮还缺了开头好几页的《红旗谱》,兴冲冲地到南地去看豌豆了。
“南地”指我们村南边的那块儿农田,距离我们村最远,有三四里路程,所以也被我们称作“边疆地”,再往南一里地左右,有几处不大的村落。“南地”,也差不多是麦穗去过的、离家最远的地方了。
麦穗首先巡视了一周他的“辖区”——麦子和豌豆混植的十多亩农田:麦子泛黄,豌豆秧缠附在麦秆上,汪汪地绿着,豌豆角有不少已鼓得饱满,可以煮着吃了。他转了几圈,薅了一会儿杂草,看了一会儿《红旗谱》,也不见有什么熊孩子来捣乱,就觉得有些无聊,他甚至在田头儿的一棵柳树下面小睡了一会儿,仍然不见玉兰嫂的影子。
记忆中的建军哥好威风呀!麦穗想着。玉兰嫂婚后就跟着建军哥到部队去了,麦穗没有见过她,只听娘说过,她是全村最漂亮的一个新媳妇儿。
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玉兰嫂终于来了,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是面对站在自己面前的玉兰嫂,麦穗还是吃了一惊。她太美了:弯弯的眉毛像月牙,大大的眼睛会说话;齐耳短发,乌黑发亮,长短适中,显得干练而温婉;虽说怀了孩子,倒还不太看得出来,一件碎花的确良短袖衫,一条深灰色涤纶长裤儿,使她显得是那样的苗条而洒脱。铁梅?常宝?柯湘?还是江水英?都像,又都不像,反正就是好看!他打心眼儿里羡慕建军哥呢。
才十二三岁的麦穗,红着脸说:“玉兰嫂,你……你真好看!”
玉兰嫂好看的脸蛋儿上飞起两朵动人的红云:“小孩子家家的,嘴还怪甜呢。”
麦穗和玉兰嫂浴着晚霞,两个人一块儿巡视长满豌豆的麦田,一块儿拔去田里的燕麦和杂草,不知不觉夜幕就扯了下来。空中,半轮明月含情脉脉地俯视着田野,田野就朦胧起来,远处的村庄也更见朦胧。
大田里劳作的人们早已收工,他们还得再等一会儿,等淘气的孩子们都睡觉了、安生了,他们才能回家。远处,谁家爹娘吆喝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悠悠传来,顺着习习夜风,还飘来一阵断断续续、隐隐约约的竹笛声。
在这片宁静的夜色中,玉兰嫂给麦穗讲少剑波、白茹,也讲贾宝玉、林黛玉,但麦穗最感兴趣的还是听她说建军哥在部队上的事儿,带兵训练、实弹演习,听着真带劲儿。从玉兰嫂的嘴里,麦穗知道了建军哥不仅是开坦克的,还是个指导员。
“嫂子,你说,现在都不打仗了,为啥建军哥他们还要天天练兵啊?”麦穗不知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要验证什么,就问玉兰嫂。
“你看你……想当兵吗?”
“想呢!”
“那就好好读书,将来也当指导员,到时我再帮你介绍个漂亮媳妇儿!”
“看你吧,嫂子!我就想像建军哥那样,当兵,穿上绿军装,保家卫国,让娘不再受人欺负,过上好日子……”麦穗的梦想,像这时节成熟的麦穗和豌豆一样,真实而饱满。
今晚夜色真美。麦穗云里雾里又做了一个梦,梦里的自己又成了杨子荣,只是骑的不是那匹看不见的白马,而是开着一辆隆隆的坦克,奔驰在田间的小路儿上……(特约撰稿人 宋自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