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建民
记忆里,喜欢喝茶的父亲每次下地干活,总会在地头大杨树下焖一壶用碎茶叶末泡的浓茶,小憩间隙畅快地喝上几大口。等晚上劳作完毕回到家,父亲便在家门口老槐树下与街坊邻居唠嗑,一大壶浓茶常常会变得没了颜色。
自从大姐远嫁,父亲喝茶的品位才慢慢上了档次。大姐夫家所在地方出产一种品质很高的普洱茶,知道父亲对茶情有独钟,大姐每年千里迢迢回娘家省亲,就给父亲带回一些。不知父亲是看到好茶叶兴奋,还是见到很久未曾谋面的大姐高兴,反正脸上笑开了花。
一生清苦的父亲小心翼翼地用大姐带回的茶叶泡了一壶浓茶,细细品了一口,眉头皱了下,之后又笑着说:“好香,真是香极了!”大姐说:“这普洱茶在全国都非常出名,等下次回来我还给您买。”大姐走后,父亲就再没碰过那些普洱茶,平日里依然泡他的碎茶末。
因为路程实在太远,大姐每年回娘家一两次,每次回来依旧会带普洱茶。父亲高兴地接过茶叶,无比慈爱地把大姐看了又看。大姐问父亲上次的茶叶喝完没有,父亲说喝完了。那时我年纪小不太懂事,就当众把父亲藏的普洱茶抖出来。大姐看看茶叶,又看看父亲,十分不解。父亲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茶叶太苦了。”大姐恍然大悟:“是您泡茶的方法不对,也怪我事先没给您说明白,喝普洱茶不像您之前用的普通茶叶,不需要那么大的量……”
说完,她拿出专门给父亲买的新茶壶示范起来。茶泡好后,父亲喝一口,舒心地笑了,不住地点头。之后他就喜欢上了大姐带回来的茶,每天在家门口槐树下,一边喝茶一边向街坊邻居炫耀:“这茶好喝,我大女儿买的!”
以后的日子,大姐有了自己的孩子,回来的次数更少了。父亲的茶却越喝越浓,即使泡多了茶叶也不嫌苦。我问他为什么喝如此浓的茶,父亲说:“茶叶喝光后,你大姐就该回来了。”这时通讯已发达,我把电话打到大姐家,大姐二话不说,不到一周就赶回来了。看到大姐,父亲笑得乐开了花。
父亲一天天老了,可依旧每天在家门口槐树下用大姐带回的茶叶泡上一壶浓茶,边喝边自语道:“凤儿,你嫁那么远,要是想家了,就赶紧回啊!”无数个日子,父亲倚在窗前盼望着大姐熟悉的身影出现;无数个夜里,父亲在心中一遍遍念着大姐的名字。现在我终于明白父亲泡那么多茶叶的原因了:把茶叶都泡上,茶叶没了,大姐就会回来了。父亲粗糙的手把大姐带回的茶叶放进茶壶里,茶的香气弥散在整间屋子。我倒了一杯递到父亲嘴边,他醉心地闻着,渐渐闭上操劳一生的眼睛,在茶香的氤氲中,怀着对大女儿无限的思念沉沉睡去。
原来父亲那么钟情于泡浓茶,不仅是因为对茶香的偏爱,更是一位老父亲对远方游子的万般不舍和牵挂。茶香悠悠,父爱绵绵,在记忆的闸门里,我又闻到他手里那一抹满含牵挂的茶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