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纪山
常言说,人勤地不懒。在农村,只要手勤,宅前、路边随便垦出一方或一绺菜地,一个夏天就会有吃不完的瓜蔬。嫩绿的苋菜、荆芥,或青或紫的茄子,一嘟噜一嘟噜从架上垂下来的豆角,爬上墙头的丝瓜、葫芦、瓠子、冬瓜和南瓜,还有那上了棚架的菘瓜。临做饭的时候,到菜地转上一圈儿,吃啥摘啥,一顿饭的菜蔬随便就解决了。
幼时的记忆中,乡下农村从未有过莳花弄草的习惯。在老辈人的观念里,什么都没有比吃饱肚子重要。于是,宅前屋后、庭院路旁,只要没有树荫的地方,便见缝插针种上一些时令瓜蔬,一来调剂饭食,二来能省下很多口粮。俗话所说的“瓜菜半年粮”,讲的就是这个意思。
苋菜,乡下叫“玉米菜”,是夏日里最常见、生长期最长的蔬菜。春末夏初,整好一畦菜地,胡乱撒播一下上年留下的种子,浇上水,再蒙上一层破布,几天工夫就密密麻麻出一片。等上一段时日,玉米菜长成了,挤挤挨挨的,红叶儿的、绿叶儿的,鲜嫩的很。中原地带的农家,中午的饭食多为面条,无论是汤面还是捞面都离不了玉米菜。有了这种菜,汤锅里不但多了些青绿,味道也更鲜更美。鲜嫩的玉米菜不但和面条是绝配,做菜馍也是首选。洗净了的玉米菜和粉条一掺和,淋上油盐,两张薄馍一合,鏊子上一摊,三翻两翻,外表焦黄,松软可口的一合菜馍就成了。玉米菜还有很多吃法儿,与蒜泥儿辣椒凉拌、烧菜糊涂等。这种普普通通的菜既是家常菜,也是灾荒年景的救命菜。
南瓜,老家人叫作“倭瓜”,耐旱耐涝耐贫瘠,生命力极强。家乡有农谚:过了三月三,倭瓜葫芦一齐安。春日里,清明节前后,在沟旁路沿起儿随便安上种子,到了麦罢,枝蔓就疯了似的甩开了头,四下里蔓延开来。刚坐上拇指大小的瓜胎儿,有十多天工夫便长成了一个大南瓜,或滚圆如猪头或细长如“驴扎脖”。南瓜有面脆之分。“面南瓜”肉质如板栗如番薯,最适合烧“倭瓜糊涂”。先把南瓜破成核桃大小的块子放到锅里煮,煮熟后拌上面糊熬制,若加盐加葱姜蒜加粉条,就为“咸倭瓜糊涂”,啥也不加则为“甜倭瓜糊涂”。咸的浓淡相宜,五味皆有;甜的清香爽口,甘之若饴。那年月,农家人不讲究,填饱肚子就行,端起俗称“窑亨”的粗瓷大碗,盛上一碗,走到村里的饭场,或坐或蹲,呼噜呼噜喝的山响,头上大汗淋漓。肉质脆的南瓜,适合熬菜。把南瓜切成薄片儿,葱姜蒜一类的佐料炒香之后,倒入南瓜,加入清水熬煮。熬熟之后,撒一把大叶藿香,一股特有的清香便在灶房里弥漫开来……南瓜虽然好吃,但不能招待客人。因名“倭瓜”,在乡下人的意识里“倭瓜”等同于蠢笨、窝囊,用它做菜招待人,被视为一种羞辱,是乡间待客礼数中的大忌,这是祖祖辈辈口耳相传的规矩。
不能用南瓜做菜招待客人,用葫芦做菜也同样不行。因葫芦和“糊涂”音近,用葫芦做菜招待客人,会有视客人为“糊涂”的嫌疑,也是待客礼数的禁忌。既然,南瓜、葫芦都不能做招待客人的食材,早些年间夏日里是用什么瓜蔬招待客人呢?有一种叫菘瓜的瓜蔬可谓正逢其时,可惜这种瓜蔬现在很少见了。
菘瓜,叶片肥厚,硕大如莲叶,状如小桶或绣墩,表皮光滑,多呈白、黄、绿,有规则的条纹,肉质厚实,很适合炒菜,在20世纪八九十年代以前,是夏季农家尤其是机关食堂的首选食材。那时,麦罢都要走亲戚,尤其是头年出嫁的闺女,来年的麦罢一定得“瞧”(看望)爹娘,且备礼要重,当然也不过是一大篮子炸油馍,二斤白砂糖,饼干什么的。那时候招待客人的饭食简单得很,要么菘瓜、鸡蛋臊子捞面条,要么菘瓜炒菜旋个鸡蛋皮(音ping),配上白面烙馍、稀饭。饭毕回家的时候,娘家人要送两把芭蕉扇,一个又长又圆的大菘瓜。这个礼数叫“送扇”,送的菘瓜,意即希望一对新人生一个像菘瓜一样又白又胖的大小子。直到现在,农村上了岁数的人夸小孩子还说,这孩子,多胖,跟菘瓜胎儿一样!
现在,生活节奏加快,但那浓浓的乡情,永远不会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