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 菡
寒冬,荷已香消叶残,不堪再看,正如南唐李璟在《浣溪沙》里所写:“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枯枝败叶的残荷已难再入诗入画,却常让人对景伤情,叹流年仓促。但也有例外,李商隐就扬眉辩解“留得残荷听雨声”,文征明淡然一笑“相看未用伤迟暮,别有池塘一种幽”,白居易则对衰荷流连欣赏“无人解爱萧条境,更绕衰丛一匝看”……
荷已残败,昔日亭亭如箭般直指苍穹的茎干,已弯腰曲颈地伏俯水中。残荷静静俯首,波平如镜的水中亦映出其躬身折腰的倒影——这一俯首,不为临水照花的骄傲,只为处之泰然的从容。
时光荏苒,盛衰有时,明媚鲜艳又能几时?曾经的灼灼其华,还不是转眼间就乱红飞过秋千去?张若虚在《春江花月夜》里感慨:“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苏轼曾对着中天皓月叹道:“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是的,不管是春花,不管是秋月,总是循环往复,去而复来,但英雄却有末路、美人也有迟暮,那春花秋月未有了尽,人间却在岁序更迭里多了一桩桩跌宕起伏的往事,于是,在小楼昨夜又东风时,会有月明中不堪回首的故国,也会有“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人们总叹“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但那亘古如一的月知道“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而相似的岂止江月?还有这生生不息的荷:有才露尖尖角时蜻蜓立于上头的小荷,也有“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和“凭栏十里芰荷香”引得人“涉江采芙蓉”,不过,日复一日,最终会翠减红衰。
然,芰荷虽残成衰丛一片,那潜藏于水下淤泥中的根仍生机勃勃,虽无声无息,也不为人见,但到来年春风又绿江南岸时,就会有枝枝新荷如箭般直射出水,而荷露也会如往年般再滴清响;不久,便有鱼戏莲叶间;再后,便是初夏荷花“不与桃李争春风,七月流火送清凉”的清而不妖了。
荷花能泰然自若地开开落落,是因为知道所谓枯荣也不过是轮回而已吧?盛开有时,凋残亦有时,故而能宠辱不惊,淡然处之。或许,荷亦深知:生命中不管处于何种境遇,都只是暂时而已,是轮回途中的一小段旅程,有潮起就有潮落,有山重水复也会有柳暗花明,而种种悲欢离合也正如月有圆缺一样。
一念至此,我不由得对那些残荷肃然起敬。那些衰丛败叶,也曾有过青翠可人的模样,那些萧索枯枝也曾有过荷香轻送的胜景,而在秋冬的花事沉寂之时,荷的香消玉殒也不过是暂时谢却铅华而涵养生机,只待来年春雨又至时便青碧满塘!